青春是美丽的东西

——读巴金的《家》

这个学期选修了一门《大众传媒和中国现代文学》的课程，引起了我们对由现代文学经典作品所改编电影的一些认识和思考。巴金的《家》，因为小说本身故事性强，人物性格鲜明，主题符合时代精神，在不同的时代多次被改编成电影。电影可以用其艺术形式对文学进行新的解读，反之也能从其成功或失败的改编中凸显原作品的艺术魅力。在观看了1941年和1956年拍摄的两个版本的黑白故事片《家》之后，对电影叙事的平淡不满之余，只感觉一股黑暗的压抑。再回来重读小说《家》，小说中融入很多饱满的主观热情，读完更能使人体会到那种直击人心的激情澎湃，那种对青春毁灭控诉的感染力量，读完心情很久无法平静。

小说《家》有一种潜在的心理结构，主要是以觉慧对家族人与事的态度，散文式地记述着大家庭中各色人等的日常生活及其变革。正如巴金自己所言：“在每一篇页、每一字句上我都看到一双眼睛，这是我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把那些人物，那些事情，那些地方连接起来成了一本历史。我陪着那些年轻的灵魂流过一些眼泪，我也陪着他们发过几声欢笑。”诚然《家》中塑造了很多为大家所熟知的典型人物如觉新、觉民、觉慧三兄弟及瑞珏、梅表姐、琴等令人悲怜的女性形象，记述了他们在那个时代里的不同遭遇，揭露封建大家庭的罪恶及腐朽，控诉了封建制度对生命的摧残，歌颂青年一代的觉醒与反抗。在这样一部记述家族历史的长篇小说中，其内容涉及广泛，内涵丰富，思想深刻。而在这里我却想说一说《家》中写下的五四青年的意气风发及大家庭中也曾有过的热闹和美好，谈一谈巴金眼中的诸如孤僻寂寞的陈剑云、热情勇敢的许倩如、裹着小脚的淑贞等着墨不多却别有意味的人物。这些在电影改编中删去或忽略的内容，在读小说中处于阅读边缘的部分，却恰恰是我们深刻理解原作《家》主题，体会巴金“我控诉”强烈情感感染力的关键细节。

小说开篇就是觉民觉慧两兄弟在风雪中，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交谈着排演话剧的心得，觉慧甚至想到演戏还会激动地发抖，小说描述觉慧时有一句话应该特别注意“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这样一个可爱的追求进步的五四青年就跃然纸上了。我享受书中每每觉民、觉慧和琴三人一起热情讨论交流的时间，感受那个时代青年们的意气风发，他们读书看报，写文章，交流思想，互相鼓励，尤其是支持琴勇敢地进男学堂，接触新思想。在阅读交流屠格涅夫小说《前夜》中，他们高呼：“我们是青年，不是畸人，不是愚人，应当给自己把幸福争过来！”还有学生们的请愿运动，张惠如、觉慧等人办《黎明周报》，不论是否成功，都再现了五四时代青年们勇敢地发出自己的声音的觉醒与反抗。我就像书中描述觉慧感受的文字一样：一股热气在身体内直往上冲，激动得连手也颤抖起来，不能够再念下去，把书阖上，端起茶碗大大地喝了几口。正因为青年们是觉醒的，是激情的，所以当“家”这个“狭的笼”压抑了青年们的青春后，才让我们看清楚“家”的本质，引起对那个封建社会制度的愤恨。

唯唯诺诺的大哥觉新在旧社会里，旧家庭里是一个暮气十足的少爷，他遵从着家中安排的一切，但他其实阅读新思想的书报，只不过继续过旧式的生活，这样的觉醒了但无路可走的青年更让人觉得悲哀，不过是增加他的痛苦，正像使死尸站起来看见自己的腐烂一样，特别触目惊心。小说中对剑云着墨不多，但他的每一次出现都令人叹息。特殊的社会地位和环境，造成陈剑云复杂的性格特征，他的懦弱与无助多少有些觉新的影子。觉慧曾怒其不争的说：像这样的人到处都是，你管得全吗？剑云是旧中国社会的畸形儿，向往幸福却又不敢也不想去奋斗去争取，只会一味发出哀叹，任由命运之神摆布。他多愁善感，性情孤僻忧郁，他向往觉民兄弟的家庭地位，认为有了地位就可以得到琴，得到幸福。然而事实并不如此，觉民也得在旧家庭中靠反抗来追求自己的幸福，即使是觉新这些是有地位的人，却仍然逃脱不了悲惨的命运，从剑云这个角色重审觉新三兄弟的遭遇更能使人看清封建制度的残酷，在“家”牢笼束缚下的悲哀。

小说中其实许倩如的女学生形象更加热烈勇敢一些，她有勇气一把剪刀，一双手，剪掉辫子。面对社会的不解和嘲笑，敢于大胆无畏的回击。在鼓励同学勇敢剪发时，也不无同情的安慰琴：“在你们那种绅士家庭里头，我理解你，你的处境是困难的，你们府上的卫道士太多了。”琴是小说中的新式女子，小说中很多人羡慕赞叹她，她确实也是封建家庭中的一枝反抗的玫瑰。然而通读小说，琴有很多的无奈和胆怯，而这些阻碍和遭遇，在她的同学许倩如的衬托下，在自己的矛盾中也锋利地指出封建家庭对女子的专制和束缚。

高公馆这样一个封建家庭中，有不同的女子形象，有读新书接触新思想琴表妹，有瑞珏那样的贤妻良母，有可爱又悲哀的丫头鸣凤，有在封建婚姻中牺牲的梅表姐等等，然而有一个小女孩虽然只在过新年时提到她，她那天真无知的面孔，三寸金莲的小脚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母亲的教导下，知道了大脚的不幸，从母亲的鞭子里体会到小脚的幸福。她的兄长姐姐们尚还有觉醒与痛苦交织着矛盾的小希望，而她却只能在封建家庭中等待一双小脚成全她的“归宿”。然而这畸形的束缚在那个时代，旧家庭中还有多少这样的女子在这样的无知中做了牺牲品，她的命运不言自明。

这个家不只是有封建专制、混乱不堪的一面，小说中其实也有烟火般美丽的一抹亮色。新年到来，一家人坐在一起欢声笑语吃年夜饭，也有大家庭的热闹和美好。年轻人热闹的行酒令，有一些好玩儿的笑料，这时无论是谁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元宵节夜晚，大家一起到花园划船，说笑玩闹，歌唱吹箫，回忆美好。但是觉慧在这样幽美环境中却感到烦躁，他是清醒的，他总觉得跟哥哥、妹妹们多少有点不同，时时觉得在这个家庭的平静的表面下有一种待爆发的火山似的东西。《家》中有太多道不完的人物和故事，而这五四青年的意气风发和大家庭的热闹美好有如烟火点缀，给大家带来了欢乐和希望，却也在美丽之后坠落，一切都成了过去的陈迹，剩下这座花园寂寞地立在寒冷的黑夜里。正是这短暂的一抹亮色，使得觉慧在这激进的时代中热闹的家庭里的思考更显深刻。觉慧也是痛苦的，矛盾的，只能在觉醒中加深对“家”的愤恨，直至最后出走寻找出路。

青春是美丽的！因此当一切在“家”中遭到毁灭时，才能强烈体会到巴金“我向一个垂死的制度控诉”的激愤。经典作品具有恒远的艺术魅力，在巴老激情的文字中，在巴老悲悯的眼睛里，我们了解那个时代，那个家族，那些人，那些事，给我们带来自己时代的思考，毕竟青春是美丽的东西！且随着巴金的眼睛感受，无论在什么地方总看见那一股生活的激流在动荡，在创造它自己的道路，通过乱山碎石中间。保持生活的一份清醒，知道生活的激流是不会停止的，且看它把我载到什么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