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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里雾外

作者:叶梦萍  发布于:2016-08-02  点击:1212


读苏曼殊,读他带泪的篇章,读《断鸿零雁记》,难忘“踏遍北邙三十里,不知何处葬卿卿”。沾染泪水的这一行撞击心灵——于广阔的天地间却无一安身之处,寻不见皈依,该是多么凄苦。读罢小说,只觉这故事虽不以宏大主题值得歌泣,却叫人忍不住放哭。

它偷袭了内心原有的安定,使得平静的情绪染上一层哀愁。这种哀愁一开始是压抑的,一旦从内被引发出来,便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要吞噬了你。

人去心空,雾里雾外,在尘世内亦或在外游走梦境,都是一种命数在人身上投下的光影,一生笼罩,没有缝隙和边界可逃。所以在这莽苍暗夜里,这团迷雾,还散不掉。

犹有困惑,小说讲的是三郎,还是苏曼殊自己呢?

且述身世之苦。三郎倍受欺凌、孤苦长大,与生母骨肉分离,后来家道中落不能与未婚妻雪梅成婚,绝望出家,还是凭着雪梅的资助才得以东渡日本寻母。

而曼殊曾寄人篱下,也曾清苦度日。他半僧半俗,鄙弃红尘却又眷恋红尘;漂浮于世,却又双脚真实踏在大地上。人斥他到处招惹、不解人情,却不知他是完全随了自己的内心,率性而为,狂野自由。

未以唇舌诉前生凄苦,抒发忧郁,但以后生随性而活,亲手补缀生命的漏洞,换取情种和浪子的血脉,又为何畏惧他人目光与言语?随性痴恋食物与醇酒,也痴恋女人与文学,活得自由而洒脱,可谓一性情中人。能诗文,善绘画,通梵文,可谓一风流才子。

曾于梦中望见他的背影,在苍郁的竹林间影影绰绰。我试图喊住他,他却是兀自癫狂向前踉跄而行,没有止步的愿望。原来我的声音和他隔了百来年,如此而已。

而在现实里寻他,寻他在西湖的墓。在阳光和老树的阴影下的,却只是一个孤零零的墓碑。四下寂寥,人群消散。魂魄在此,一定是安宁的吧。

曾以痛苦懂得这人生。且安心葬此。

爱情之苦亦入髓。三郎所爱被世俗一次次牵绊,仅能“还卿一钵无情泪”。而曼殊一生爱女子,为情所困,却未曾安定。

古早的爱情,慢而远,真切动人。如三郎对雪梅,爱不能得,心死出家;雪梅对三郎,一片痴心,甚至能以死句读。

往时读归有光的《项脊轩志》,读至文末,内心悲恸不能自己,此后便在心里植下一棵枇杷树,一刻凝固,亭亭如盖。偶有微风吹拂,枝条晃动,却已不再随岁月生长,仅有大朵的灰白飘过天空。

不是在最高的山峰或是最深的海底的那种极致,却能牵扯着你的那条最脆弱的感情神经,柔情亦悲壮,敛目屏息,只觉山风袭来,波涛暗涌。

毕竟,“从此无心爱良夜,任它明月下西楼”。人去,记忆却还在,凝固在每一件存在的事物的虚空里。也错落成一面镜子,照见无眠,照见一生像一页纸的秘密。痛苦也还在。细致的痛苦如针,往昔的快乐成为尾注无法插入篇章正文。所有的温暖凝炼成心里的一个点,像烟头烫出来的,发光过灼热过温暖过,直到不可磨灭;坑坑洼洼,摸上去还是真实的。

但白昼终将被消磨而陷入黑夜,夜是森冷的,心灵无奈蒙尘。一而再,再而三去克服自己的记忆,却不由人。狄金森说,“痛苦是一片空白,它回忆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否有一天曾经结束”,这种不确定性是最为折磨的。而这世界的任何痛苦都一样,你经历的,抹煞的,都会像一溜影子紧紧跟在你背后,无法摆脱。执是之故,虽欲怨曼殊薄情,终是不忍嗔怪。

要经过多少次黑夜的辗转,经过多少次带雾的清晨,才能安然醒来起身,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要知道,没有比爱更远的去处。或许,也没有比爱更近的来路。

若可以,愿凭虔诚合掌祈祷,以白雪冰封或凝露浸润,唯此情思不断、缘份犹在。以痛苦,懂得这爱情,终是不忍。

对曼殊,愿借山泉,亲手为你煮水,暖一壶醇酒,而莫再以泪代酒。谅你无端狂笑无端哭,融化似冰欢肠。

愿高山有风,阳光三叠,披在你的肩上,亦能舒骨行路。识你芒鞋破钵,同踏樱花桥路。

愿即使做过荒唐的梦,游戏人间,也能找到来时路欣然归家,莫再飘零。万事万物皆摇落,衷肠诉尽能再无所恨。

雾里雾外,唯你心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