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鸠摩罗什》有感

鸠摩罗什，如同岩层上的细腻壁画，带着如西域驼铃般的风情，却又有着最通透的佛性，西域的风沙将他打磨成一颗神秘的红色玛瑙，纵使风雨飘摇，依旧温润。我们之间，好像是遥远的，在时空上，一千七百年前的龟兹与长安，那是一段陈旧到我难以追寻的曾经，只有在后人的史书中，看见只言片语；在思想上，他是无可否认的佛学大家，他的译作，是佛留给人间的菩提明镜。

可是，他好像又是近在身旁的，是你，是我，是芸芸众生中的任意一个。他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他将这世事看透，一切皆过眼云烟，可他却也曾在这俗世红尘中苦苦挣扎。他舍弃小乘而择大乘，为的便是普度这世间众生，可内心的爱情与外来的禁欲，将他拖入痛苦的泥泽，无法自拔。他的智慧，是上天赠予的礼物，日诵千偈给他带来的不仅仅是一时的盛名，也已经预示了日后的苦难。那针刺痛的不仅是鸠摩罗什的舌，也是他内心的自我。可他除了掩饰好像别无它法，最后遗留不化的，到底是佛法的高深精湛，还是自我终于冲破束缚得以在天地间自由呐喊，或许我们永远无从得知。

而这一切，也不禁让我想起了另外两个人。一个说：“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一个说：“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一个是六世达赖，一个是民国僧人，他们对于佛法对于俗世，都有着自己最独到的理解，他们都曾尝尽这世间颠沛流离，可最终，却都以僧人——禁欲者的身份——在这繁芜的红尘游曳。

曾经看《辛德勒的名单》，知道这世界上从未有过完美的圣人，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会有不足，因为这才是人性当中最真实的一面。可也正是这些不足，将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的善良照耀地熠熠生辉。但如果当我们的这些不足，以及衍生出这些善恶的欲望也一道被外来的束缚所禁锢，于我们而言，又是好是坏？

对于鸠摩罗什，我相信，他是爱着他的妻的，于别人而言，他是大法师，可在他妻的面前，他或许只是一个在爱情中懵懂却幸福的男人，他会像普天下的所有人一样，感受到爱情的美好，也只有这种美好能将他内心的痛苦暂时安抚。中世纪的西欧，基督教压迫百姓，摧灭人欲，可结果是文艺复兴与启蒙运动的先后而起。鸠摩罗什没能做到反抗，因为他所认知所接受的一切清规戒律都是修行的辅助，是避免死后永堕阿鼻地狱。“‘现在时光到了，’她用微细的声音说，‘我刚才已看见了秦国的京都，那个大城，你将在那里受到赞颂与供养，而我，这里是我的息壤了。那怒吼着的是什么？哦，那是黄河！它将永远地把我隔绝了你。你的孽缘是完尽了。’”鸠摩罗什的妻，他深爱着的表妹，又何尝不是深爱着罗什。她知道因为自己，给他带去了多大的罪孽，可是没有办法，她爱他，正如她所知道的她表哥爱着她一样，这种爱情，这种发乎本心的力量足以冲破一切的障碍。

仓央嘉措，他不仅是雪域最大的王，更是“世间最美的情郎”，他始终被奉为六世达赖，哪怕他有那么多违反戒条之举，哪怕他始终醉生于人世间最浅俗的快乐之中，可他对于时人而言仍是最至高的象征，因为他的红尘心让他更贴近民众，让百姓进一步地领悟了佛法的奥义。苏曼殊，一部《断鸿零雁记》，引了多少断肠泪，这其中亦包括他自己，他是情僧，是诗僧，他从心所欲，是天地间最真性情之人，这是他袈裟下的另一个自己，也是真正的苏曼殊，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都是世间的莲花，他们都在佛座前摇曳，若将那世间的情爱欲望比作淤泥，那没错，他们都从那生长而出，可他们从不是分开的两部分，永不相关，恰恰相反，若是没有那脚下的淤泥，就永远不会有香远益清的白莲。正是这些人生来具有，难以舍弃的东西，构成了现如今的我们。

众生在此娑婆世界，犹如蜉蝣于天地，沧海一粟，每一个人既是特殊的存在，又有其普遍性。人内心深处只有存在欲望的时候，才是一个完整的，真正的人，只是伴随着欲望的强烈程度，与获得途径，而演变出了善恶。一个个故事，或许可以虚构，可是故事背后所折射出的人心，却是你我所共同，不论时间，不论距离。千年前的鸠摩罗什，必能读懂千年后仓央嘉措的“自恐多情损梵行”，而仓央嘉措看到苏曼殊的“恨不相逢未剃时”，恐怕，也是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