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15青年学子品读文学经典大赛·获奖作品 > 孤山
广告

孤山

作者:房蕊婷  发布于:2016-08-02  点击:1435

——读《断鸿零雁记》


《断鸿零雁记》开篇先言河合三郎海云刹受戒,古刹清幽,红瓦鳞鳞,梵音袅袅,香篆徐徐,三郎向天三拜,感父母养育之恩,此时他只有十六岁。而后三郎别了巍然佛刹,来到乡村,居静室,思生母。

一日,他下山化米,米为歹人所夺,阴差阳错间遇见了自己的乳母。乳母手中有三郎母亲在日本的住址。但他没有立刻东渡日本,而是同乳母和乳母的孩子潮儿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以资东渡旅费。某日,乳母见三郎砍柴背柴太辛苦,于是让他去卖花,正是这个决定让他得以和未婚妻重逢。

“尔先在江户固为公子,出必肥马轻裘,今兹暂作花佣,亦殊异事。虽然,尔异日东归,仍为千金之子,谁复呼尔为鬻花郎耶?”乳母此句读来伤感。本该恣意人生,风流快活,携一众知己,勒缰跃马,看尽繁花,春风一顾,谁家少年。但是如今,酸风苦雨,芒鞋竹杖,何日才是东归之日?三郎并不想要什么千金之子的身份,年少的他只想要母爱吧。

三郎生父宗郎,本是江户名族,无奈数月见背,母亲见日本渐入浇漓,便带他来日本,侨居三年,认执为义父,然后因故回到日本。执在世时,许女雪梅与三郎为妻,后执亡故,其续弦不仅悔婚,而且待三郎不好,于是三郎愤而剃度,皈依佛门。

只是之后他东渡日本,若姨告诉他,他母亲回国三月,就接到信说三郎被老虎吃了。可见此时执已经去世,所以三郎的母亲是在他十三岁时来的日本?三年后离去,三个月之内,执家顿生变故,三郎先是在广州出家,然后到海云寺,继而遇见乳母,这几件事也就是一个月内发生的。所以其实三郎也就离开了母亲三个月?可开篇有言,“吾母生我,胡弗使我一见?”所以这时间轴似乎不太对啊。

“岁月不居,春序忽至”,三郎依然是叫卖售花,一日,雪梅听音识人,托侍女呈上了一封叙述愁肠的书信,随信百金。

“盖妾婴年,尝之君许,一挹清光……”

一挹清光,一挹清光。想当时年少,一个是青梅含香,一个是黄发垂髫,午后的阳光会落在中庭,他们坐在暖暖的石椅上,看树下斑驳的花影,看地上啄食的麻雀,嬉笑着打闹,跑遍每一个溢满花香的地方,“总角之宴,言笑晏晏”,这才是岁月静好。谁承想,一纸婚约竟不能护二人周全。从君别去,一挹清光……

“沧海流枯,顽石尘化,微命如缕,妾心不移。……万转千回,惟君垂怜……”

书罢观讫,皆是断肠。是墨香,是脂粉香,更是扰乱佛门清净的一缕红尘味道。

清明后四月,即八月,有了资金的三郎终于登上东归的客船,去盛开樱花的国度寻找自己的母亲。

母亲初见他时,满脸微笑,可这微笑更比相拥而泣心酸十倍。随后,母亲带他到若姨的处所小住数日。在这里,他遇见了若姨的养女静子。

“盖似曾相见者”,这句一出,顿时想到贾宝玉说的“这个妹妹我曾经见过”。果然三郎六根不净,命中注定要在日本有一段风花雪月吗?后文(四日之后)又说,静子和他所见画卷《沙浮遗影》里的少女一般无二。瞬间又感到这是作者变相夸赞静子美丽,恍若画中之人。随即莞尔。

三郎和静子第一次交谈是在一个蝉鸣四彻,雁影横空的午后,三郎步于鱼塘堤畔,忽觉香风四溢,原是静子徐徐而来。三郎见残菊上有物,以为是蝴蝶,捡起才发现是静子的头纱。第一反应竟然是置之于地,果然许身佛门,不近女色。后又觉得不礼貌,于是还给静子。静子萦身一种古典之美,她接过轻纱,娇羞道:“多谢三郎见助。”

此情此景,香却不艳,温暖的恰到好处。

三郎见玉人这般,心中想“此时令人真个销魂矣!”可见身为男子,况不及弱冠,见到绝色倾城总是心有所动,六根生自心底,怎么能除的干净。

随后三郎和静子谈及诗书,静子侃侃,令人刮目。

傍晚,三郎枯坐楼头,感叹静子不仅姿容委佗,而且殖学资深,虽乌舍仙子亦不能逾。此时,在这个少年的心中一定有什么正悄悄萌发。不可说,说不得。

翌日,母亲向三郎提出要他迎娶静子,虽则理由有很多条,可是,只一条许身佛门就足以推翻所有的理由。虽则私心叹曰:“静子慧骨天生,一时无两,宁不令人敬畏?惜乎吾固勿能长侍秋波也!”

佛门弟子,最出名的当属三藏法师,虽不是历史事实,可一部西游记一座女儿国,引出多少无奈别离。“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轻规……”到头来只一个作揖、一骑背影。“远去矣,远去矣……”

也有一些人,“不负如来不负卿”,比如鸠摩罗什……

三郎是谁,尤未可知。

之后,三郎和静子互赠书画,此中情意竟多了雅趣熏陶。而静子其人果真秀外慧中,如此薛涛在世,怎能不让人心动。

那日夜晚,三郎临海远眺,静子柔诉衷肠。残星数点,明灭隐约。三郎望着佳人,心中“情网已张,插翼难飞”。怀揣静子送的罗帕,梵音都寂寥。

此时已是寒冬,大雪纷飞,佛言:弟子离佛数千里,当念佛戒。于是乎,三郎终于成了唐三藏,他决定偷偷离开日本,离开让他动了凡心的静子。

“远去矣,远去矣……”

破晓,三郎孤身离去,静子未及梳妆就追随而出,她一定是预感到了什么,却又无法改变,决心离开的人怎么会停留。却之无果,携静子同行一段之后,三郎劝她早些回去。

“三郎早归……今夕且看明月照积雪也。”

“敬谢阿姊礼我。”

归何晏?

归何晏?

不归矣!

日落西山,静子应该想到,三郎不会回来了。

明月积雪无人看。

“柔丝之绊人也!”三郎将静子所赠之物尽诸投海,以绝尘念。

后三郎西归至上海,投灵隐寺。忘却东瀛旧事。

一日,三郎到麦家做法事,谁料麦家兄妹竟是总角同窗,从他们口中,三郎得知,雪梅的继母逼迫她嫁给富商,雪梅不从,绝食而亡。而继母最终也病逝了。后三郎归上海,抵横浦关,入南雄边境,至始兴县。夜暴雨,至荒殿避雨,竟偶遇乳母之子潮儿,此时,他竟也祝发为僧。原来,乳母也去世了。故潮儿遁入空门。

三郎别过潮儿,至雪梅故乡,之旧宅,物是人非。“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三郎想要到雪梅坟前看一看以寄哀愁,谁承想,“踏遍北邙三十里,不知何处葬卿卿”。

此生最悲不是“明月夜,短松冈”,而是“踏遍北邙三十里,不知何处葬卿卿”!幽恨何处凭吊!

只是这三郎,或者说苏曼殊,到头来负了佛祖也误了佳人。佛曰戒酒戒肉戒女色,他却一样也舍不下。可每每对于佳人的爱意缱绻,他又拒之千里。心中有红尘,却用佛偈使自己远离,静坐参禅,却又放不下万丈红尘。所以他的一生总是在佛与红尘的边缘徘徊。所以他说“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破戒的和尚本该遭人唾弃,可他又才华横溢,热心革命,与鲁迅、郭沫若、陈独秀都是朋友,还曾经试图刺杀康有为。

他把一生过成了传奇。有多少人夸赞他就有多少人羡慕他。世人羡慕他的放浪形骸,因为自己不能这般恣意。红尘桎梏,俗事缠身。而苏曼殊,“挈阔死生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像极了那个哭穷途的阮籍。

可一个人怎么能这样矛盾,既许身佛门,又何必多情,多情却只追求柏拉图式的爱情。他贪恋用爱情和酒肉治愈情感,这一点他和寻常百姓没有差别——难离诱惑。酒肉是口腹之欲,佳人是情感需求。佛曰皆是诱惑,这些他一样也离不开。

我想他的魅力就在于矛盾的一生,辗转却不能寻到最合适的归宿,若即若离其实本就疏离。就像一座寂寞的孤山,收容山鸟与野兽,可它们最终都会离开。“一切有情,都无挂碍。”

观之《断鸿零雁记》,三郎以沙弥之身,动了情,却最终回归菩提。最后亲人都离去,孑然一身,漂泊无依。当真是“都无挂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