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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者的烟花散尽——关于柔石《二月》

作者:朱王元  发布于:2016-08-01  点击:1348


“天也忘记做天的职司了!为什么将五月的天气现在就送到人间呢?”柔石的《二月》从几位有志青年焦躁地等待“萧先生”起笔,读者已经在心里对萧先生的模样打了大大的问号。但见萧涧秋“稍稍憔悴青白,两眼莹莹有光”。憔悴,是因风萍浪迹;双眼有神,是因为对中国的未来怀揣着希望。鲁迅曾言,“希望是附丽于存在的,有存在,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有光明。”

小说中的钱正兴、方谋等人,都是救国心切的有志青年,但他们坚信一人需信奉一个主义,方谋信仰“三民主义”、钱正兴信仰“资本主义”、只有萧涧秋,他的信仰说不出来,陶慕侃心里便怀疑了:他是共产主义信奉者……可是我要发问:一人一个“主义”,如何能同心戮力救中国呢?

萧涧秋来浙江教书,来时路上亲眼目睹了一个年轻寡妇和其两个孩子的悲惨遭遇,待他来到陶家,得知被打死的“李先生”是曾经的同学时,一时从同情升华到了悲悯,他供养寡妇、收她的女儿采莲做学生。他就这样在对寡妇的同情和对陶岚的爱恋中飘忽不定。文嫂是怎样一个女性呢?封建、愚昧,把梦境当成预言、把继承香火看作己任、认萧涧秋为“活菩萨”。萧涧秋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陶岚呢?她是“女先生”,在学堂教书,喜爱西洋音乐,但她不喜欢采莲叫她“女陶先生”,让采莲叫她“陶姊姊”,她是活泼、热情知识女青年的代表,让萧涧秋割舍不下,五味杂陈。柔石通过对这两个女人的描写,来展现知识分子在封建礼教和先进文化之间的宕延。

萧起初想要娶了寡妇,并不出于爱,而是要救她性命。寡妇选择自尽,既是思念亡去的丈夫和儿子,也是要成全萧涧秋和陶岚。她是善良而颇具悲剧性的。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信奉“资本主义”的、爱慕陶岚的钱正兴竟不顾廉耻,造谣污蔑萧涧秋。一个大谈主义的时代青年,品德尚不如一个封建思想的女子!

犹记得鲁迅在《孤独者》中塑造了连殳这个新青年的形象,连殳去参加祖母的葬礼,说是祖母也不妥帖,因为是祖父另取的小老婆,并不是亲的。连殳起先没有流一滴眼泪,是因为感情不深。后来大哭嘶吼,他自己解释说:“可是我那时不知怎地,将她的一生缩在眼前了,亲手造成孤独,又放在嘴里去咀嚼的人的一生。而且觉得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哩。这些人们,就使我要痛哭”。他哭的是一个民族的旧疾,哭得深切,就好像是在哭自己手腕上的一个大大的脓疮,剜不去也治不好,这个孤独者何尝不是鲁迅、是柔石自己。

《二月》被鲁迅先生赞曰:以“工妙的技术”刻画了“近代青年中的这样一种典型周遭的人物命运”。当时的中国需要一场大的变革,需要新文化的洗礼。《二月》在1929年11月由上海春潮书局出版,勾勒了1919年“五四运动”后十年内知识分子的跌宕与迷茫。

阴历二月,时而燥热、时而天雨、时而飘雪。天时的混乱,象征了中国当时的一片乱象。钱钟书先生曾用围城作比,那时中国的青年,又何尝不是在围城之内徘徊!知道方向,但冲不出来,皆因个人的力量太过单薄,每个人所追求的“主义”既不真切,也不统一。直到去过女佛山之后,萧来信着笔道:“现在,我是冲出围军了。我仍是两个月前的一个故我,孤零徘徊在人间之中的人。”

正如萧歌中所唱:

“你投向何处去?

无路中的人呀!

……

只留古墓边的暮景,只留白衣上底泪痕,永远剪不断的愁闲!

一去不回来的青春。”

陶岚听完萧的作曲,“想不到萧涧秋是这样一个人”,她感受到了他的迷茫和困顿,而正是这一点吸引她爱上了他,以至于她在情书中写道:“我为什么如此苦痛呢?因为你提醒我真的人生来了”。

文嫂自尽,按小说的布局和编排,萧涧秋终于可以和陶岚一生一世一双人了。然而他却选择离开。正如他在和陶岚通书信的时候所写的那样,他被“一缕缕五彩的纤细的爱丝紧紧地缠住”,他能感觉到陶岚的热情与追求,但这种爱像绳索一样把他捆住,让他动惮不得,让他压力倍增,他只敢在信中与陶岚兄弟相称。

萧涧秋是走投无路了。他写道:“此后或南或北,尚未一定。人说光明是在南方,我亦愿一瞻光明之地。

又想哲理还在北方,愿赴北方去垦种着美丽之花。时势可以支配我,象犹如此孑然一身的青年。”

归去来兮,他带着希望而来,怀揣希望而去。

烟花散尽的时候,我会记住那个时代的孤独者,譬如连殳、譬如萧涧秋。他们都有着似曾相识的孤独感。塞利纳说:“在非洲,我也有过野兽一般的孤独,但在这蚁穴一般的美国,孤独更加令人难受。”孤独从来都是个相对概念。每每在众声鼎沸人海茫茫时,青春的谵妄与孤独才显现出来。那些喧嚣声仿佛都听不见了,人海也看不分明,好像街衢上行前行的,唯我一个。

唯有无数个连殳和萧涧秋走到一起,到那个时候,他们的迷茫就不再是迷茫,他们的孤独也不再称孤独。文字的力量或许很孱弱,但它是革命的新芽。没有新芽,是长不成参天大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