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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作者:邱玉琪  发布于:2016-08-01  点击:1189

——读《鬼恋》有感


我不留一字的墓碑/只留一声叹息/只是/亲爱的鬼阿/叹息过后/你又将去向何方

读完故事的最后一句,我不免陷入了深深的忧愁,仿佛我亲眼见过她似的,却模糊了她的面容,只留了一个清冷的远去的背影。我总在思念她,即使我知道,在这茫茫的人世间,我将永远也见不到她,我仍忍不住地思念她。

她无疑是美丽的,清冷的月光下,一身黑衣衬着洁净而有线条美的脸庞,艳冷得像是久埋在冰山中心的白玉,博学而敏锐的思想,加之神秘而无迹可寻的踪迹,的确像鬼魅一般。然而她却说,“在鬼群里,我是最丑恶的了”。恍如往事影像般浮现眼前,我看见了暗杀时的鲜血四溅,她冷漠而残酷的脸庞锐利如剑,透着骇人的气息;枪林荒野的逃越如噩梦一般鞭打着她直至皮开肉绽,烙下道道伤痕;潮湿黑暗的牢狱中,当恐惧不再攫取着她的精力,宁静如莲花开放,只是历经鲜血的沐浴,那寒冷的美让我懂得了“最美的东西也可以骇坏人”。

我惊奇于她的身世,却依旧止不住疯狂的爱。她说,“人间腐丑的死尸,是任何美人的最后归宿,所以人间根本是没有美的”。可是,人间怎么可能会没有美的存在呢!爱是美的,希望是美的,只因她一心对人事都已厌倦,悲哀与孤苦让她觉得已历遍了人世,尝遍了人生,认识了人心。然而这怎么可能阿!她分明有爱与同情,“我”多想轻轻擦去她超凡脱俗的面容下闪烁的泪,将她清冷的身躯拥入怀中,“我”多想帮她脱下夜的伪装让她沐浴阳光,她却恐惧而冷漠地推开了“我”一声声质问乍如响雷:“为什么你不能原谅我呢?一定要说我是人,一定要把埋在坟墓里的我拉到人世上去,一定要我在这鬼怪离奇的人间做凡人呢?”

于是我惊惧了,这人间是鬼怪离奇的吗?噢,似乎是的,社会如黑暗的漩涡,任何人都逃不出这漆黑的染缸,人性的自由总是被压抑,呼喊的英雄所迎接的永远是当头棒喝,当恶人心安理得地践踏着希望和自由,大众却嗫嚅着逃亡,遍尝生活的悲哀困苦……我的心似乎一点点凉了下来,如此说来,倒不如真做个鬼吧!做鬼!生活在自己的意志里,栖息在自己构建的桃花源,不必死啊,死会什么都没有,不如做鬼吧!冷观这人世的变化!然而这人世还有什么可观的,尘世依旧是琐碎的烦杂,或许自然尚可以抚慰这心灵的创伤,却无法缓解思想上的疼痛。

我的心随着她的离去渐渐沉了下去,仿佛也大病了一场。以往曾悄然浮现的悲哀的念头如今一股脑地全涌了出来,竟不知该做人还是做鬼了。我究竟该以怎样的方式存在着?

人性和鬼性之间,存在着理想与现实、自由与束缚的差距。人爱慕着美丽,放纵着自己的欲望,追求真实的存在,渴望与她相爱结合,当他的双手去拥抱所期盼的美丽却化作泡沫时,痛苦和相思便耗尽了精力,就像传统的人鬼故事一样。而鬼虽然也承认“在精神上,我也爱着你”,但是却拒绝表面上的结合,拒绝与“我”一同步入现实。或许可以说人是追求入世的,面对内心的欲望,人既无法克制又无法达到,因此注定要受痛苦折磨,而鬼却是无欲无求的,她超凡脱俗的秉性使她再这段感情中优雅而淡然地离去。如此说来,做鬼便意味着自由与超脱,与人世隔离而享受思想的净土,极端的隐士便恰似鬼魅。然而,鬼是否真的超凡脱俗、无欲无求了呢?还是她以一种更残酷更隐蔽的方式压制了自己的人性?那波澜不惊、冷清淡然的面庞下是否掩藏着比人更为痛苦的挣扎?

徐許先生写这个故事是在1937年,那一年,那一段历史,中国社会就像是一锅煮烂了的粥,政治斗争硝烟弥漫,内忧外患迫在眉睫,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绝望与无助似阴云般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在这样的环境下,做人实在不易,于是不少人选择了做一具腐丑的死尸,也有不少人,选择了做活着的鬼。但无论是哪种形式,都是厌倦了尘世,勘透了人性后对现实的一种逃避方式。后者看似超凡脱俗,或许是因为历经了最入世的磨练,而造就了最人世的养成,鬼性是他们对人性自由盼望过甚而又无法到达的无望。当鬼性压制了人性,他们自以为能超脱俗世,冷眼旁观,殊不知那对人性自由的企盼早已深入骨髓,每一分的退避,带来的只是更深一层的挣扎。

她曾经给我留下一封信说,“人,这一段不是人生,是一场梦,梦不能实现,也无需实现,我远行是为了逃避现实……”其实她是清楚的,在与“我”的相遇相识相交相爱中,长期压制的人性已悄然复苏,就像一粒长埋在地下的种子逢着甘霖,是那么迫不及待,不可抑制地想要破土而出,而她却不让这种子萌发,或者说害怕这种子的萌发,既是不可阻挡的,也便只有逃离了。鬼性保护了她许久,以至于她根本无法接受自己潜在的人性。这鬼怪离奇的人间阿,她已经无法再做人了!

于是她便把这做人的希望全然寄托在“我”身上,她曾经劝告我“去旅行一次吧,高山会改变你被我狭化了的胸襟,大川会矫正你被我歪曲了的心灵”,然而自然纵然伟大,却也弥补不了人性与鬼性的鸿沟,她当然知道这不过是一剂缓冲,游历之中,注意力或许会被短暂分散,而痛苦与挣扎依然分毫不减。既然自己已无法做人,她便写信给我,“以后我还是过着鬼的日子,希望你好好做人”“祝你,好好做人”,而后便消失不见,无迹可寻了。或许,她只是太想做人了。

我想,人性自由的美好之处就在于此吧。“活在这珍贵的人间/泥土高溅/扑打面颊/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选择了怎样的存在方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选择了怎样的生活态度。鬼性的确是对自我的一种认知,对人世的一种清醒,譬如于荒野中指明了某一寸精神的净土,鬼群在各自的净土上静心修养,抵御外界呼啸的风暴,但当他们睁眼瞧时,世间依旧是一片荒芜,此时无助于绝望便如潮水般涌入这玻璃罩中,淹没了思想,于是,他们重又闭上眼,以鬼性来作斗争,然而这样的斗争终究是永无止境的。既然如此,何不在这珍贵的人间做一个珍贵的人呢!穿透鬼性的玻璃罩,用人性去呼喊,唤醒闭眼、冷眼的人阿鬼阿,目击众鬼觉醒的荒原上野花一片……

这个凄美的故事与其说是徐許先生对黑暗社会的扭曲人性的控诉,不如说是他对人性觉醒真切的呼唤。鬼性是没有办法拯救人世的,只有人性可以,即使人性有欲望有软弱有黑暗,有许许多多毁灭性的特质,它的前途依旧是充满希望与光明的。正如鬼所说的,“人,好好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