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交替之间
作者:徐依霏 发布于:2016-08-01 点击:1389
——读《沉沦》有感
再读郁达夫的《沉沦》,我发现全文对“日”、“月”的直接集中的描写共有四次,且依次交替出现,不知是否是作者有意。我尝试从这一点出发,探寻在日月交替背后隐藏、涌动着的,主人公的情怀。
开篇,主人公手捧诗集,独步于稻田中间,头顶是那“终古常新的皎日”。在日光里,我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内心纤细敏感的文人。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僻静处,独自一人思考关于人生哲学或是其它方面的问题,“觉得自家是一个孤高傲世的贤人,一个超然独立的隐者”,这样的经历不止我,许多人一定也都有过。
但主人公却是有些不同。这是一个在民族穷困落后的大环境下,赴日本求学的读书人。他并非是“爱孤独的人”,却无法融入异国,觉得周围的同学都在嘲笑他,嘲笑他的祖国。他怨、他恨、他自卑,他在心里自己跟自己掐架——他是有“忧郁症”的。
于是,开篇日光下蓬勃的一切不由染上了主人公内心之压抑。这样苦闷愈演愈烈,迎来了文中主人公情绪的第一个高潮。他终于发出歇斯底里般的哀叹:“槁木的二十一岁!死灰的二十一岁!”“中国呀中国!你怎么不富强起来,我不能再隐忍过去了!”
在那个有“半痕新月斜挂在西天角上”的夜里,他揣着满怀的孤独哀伤,从东京来到了N市。他开始被那“从始祖传来的苦闷”——肉欲,即“性的苦闷”所困扰。
说实话,在我从小到大写过的所有读书随想中,均未涉及过这一方面的话题,唯恐避之不及。但对于这部作品,我以为,避此话题不谈才应是对作者的无视和蔑视,《沉沦》也就不应叫做《沉沦》。
这种“苦难”在文中爆发的一个高潮,简单概括就是主人公偷看旅店主人的女儿洗澡。据文中描写,他面红耳赤、呼气不顺、筋肉痉挛、口干舌燥、自己打自己嘴巴又翻来覆去睡不着,并且事后做贼心虚,又怕又羞又惊又喜,活脱脱一个在封建教育体制下几乎跟女性没有任何接触的男青年。
他觉得自己做了违背道德的龌龊之事,因此加倍的在内心自我谴责,但又不可避免地再次“犯罪”,在肉欲与精神道德间苦苦挣扎。为了阻止自身的“沉沦”,他从农民手中租来了山上梅园。
在这冷清的新居所里,又是一天清晨,他“看了这清新的旭日,比平日更添了几分欢喜”。正当他满怀着美好的憧憬和激情,准备包容和宽恕那些怨念和哀恨之时,却听到苇草后一对男女偷情。罪恶之火在心中重新燃起,宛若当头一棒给他重重一击。
神情恍惚间,他进了妓院。出来之后,已是“半轮寒月,高挂在天空的左半边”。沉沦沉沦,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最下等的人。夹杂着对爱情的无望、自身的懦弱和自卑、对世人的失望、对国家富强的希冀,他跳海自杀。
在无数的日月交替之间,在无数的挣扎于煎熬之间。他眼中最后看到的是故国,是生地,纵身一跃,是永远的沉沦,是永远的解脱。
抛开所有的文学术语、艺术手法等等,《沉沦》带给我最大的震撼在于,她太真实。在没有了解作家的生平前是,了解之后更是。
我一直以为,以高比重的真实的亲身经历写小说,是一件难以置信,甚至是一件可怕的事。这样做,就等同于把自己的头颅抛开,把自己的胸口撕开,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迎接所有不知道来自何方带有何种情绪的眼光的审视。如果我写小说,一定不敢这么去尝试,也许没多少人愿意这么尝试。
在这种情况下,文中主人公对自己激烈的、毫不留情的批判和剖析也更加直击人心。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在静止的文字之间,我听到一个人的倾诉——他的面庞消瘦,他的声音沙哑。他也许超越了作者和虚构的人物。
他说,你看吧,这就是我的全部,我全部的想法。好的或坏的,高尚或龌龊。
无论多少回的日月交替,多少次沉沦与反沉沦间的挣扎,事实不变,真相不变,情怀不变,创作的态度不变。
这才是那些美好的虚假之物所惧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