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因酒醉鞭名马的零余者
作者:刘宇 发布于:2016-08-01 点击:1970
我说我要写郁达夫,友人发来一句“郁心匪石真颜色,达士多情亦丈夫。”
我望着屏幕,以前让新潮的女生心跳的名字也让我滚滚热泪来得自然而然。
恰巧那天微博上掀起了一股缅怀诗人张枣的浪潮。到处可见“她开口说江南如一棵树,我眼前的景色便开始结果。”“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这样的诗句。
让坐在沙发最角落的我可以好好的糟糕一次,表达想念的敬意。
一直认定郁达夫和张枣虽然大相径庭但是在文风上都准确把握住了“装腔潮骚”的南方文人的才气和激荡之气。不同的是张枣少了郁达夫的浑然天成,多了苦心经营的种种预设。
但我还是打算以张枣先生的一句诗来概括郁达夫的平生――“你熟睡如橘,但有人剥开你的赤裸后说,他摸到了另一个你。”
熟睡如橘的郁达夫在《沉沦》里醒来。
初中时候读他的《春风沉醉的晚上》,太过浪漫的名字让我以为他也不过是文人骚客,并不懂其中所谓时代背景下必然放大的苦难。
高中是学习他的课文《故都的秋》,被结尾出那句“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打动。
语文老师介绍他的时候说他是性妄想者,不仅有抑郁症还偷看女人洗澡。班上同学们都做出嗤之以鼻的唏嘘。而我想的是,能写得这样好的人再怎样也不为过。
而此时,我仍旧以为他不过是那个文人骚客。
后来读了《沉沦》,才知道原来这本书来头不小,庄严的顶着“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部白话短篇小说集”这样沉重的帽子。其实这顶帽子也挺协调的,因为小说中呈现出了不少的赤诚――
“这‘支那人’在日本比我们骂人的‘贱贼’还难听。”
“中国呀中国,你怎么不强大起来。”
“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你快富起来强起来,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
我才知道,鲁迅口中“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儒子牛。”的郁达夫爱美人,更爱江山。
郁达夫在日本留学的几年里,正是他人生的价值观定性的关键点,也是他文学写作风格逐渐定型的固化期,郁达夫他以零余者形象写带有物哀之美的私小说是特别日化的情形。
偏偏他又在日化的同时培养出了贯穿其一身的爱国情怀。
郁达夫写作的一个独特性,就是他对情感和理智的控制中和。
正如他所说的“没有情感的理智是无光彩的金块,而无理智的情感是无鞍的野马。”
女人便是他所有情感的源泉。
《沉沦》刚出版时,被上海文艺界最猛烈的攻击。在道德至上的当然,郁达夫决然表达他的“劳伦斯式”理想的灵与肉的碰撞,写手淫,写偷窥,而最具有感官冲击力的性爱描写是扑朔隐约的,比起渡边淳一,劳伦斯或者亨利米勒那些性爱大师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但你既然是个巫,你的扫把也就别妄想扫天下。所以在新文学的浩瀚星空里,郁达夫是尴尬的,他一直是被谈论得较多而被理解得减少的一位。
但是千里马一定会有伯乐,鲁迅站出来支持他,并且给了《沉沦》一个好的解释“受戒者的文学。”
我们一定毫不犹豫的把伟大两字加冕给鲁迅先生,但是不置可否的是郁达夫一直在冷冷的写着这个世界的苦难。
其实,郁达夫的写作一直是很感人的,文章憎命达,因为不达,让郁达夫的写作风格“犹如林黛玉一样有着一种病态美,不是正常的绯红而是高烧肺病过后惨凄淋漓的红晕。”,这种红晕又暗示着,哪个少年不怀春,在光明与被光明,在黑暗与被黑暗的伐乱年代,郁达夫用《沉沦》告诉我们,去做爱吧,那是人性。去爱国吧,那是本性。
被剥开了赤裸的郁达夫在《沉沦》之后才有快乐。
沈从文评价郁达夫的时候说――“郁达夫成为一切年青人最熟悉的名字了,人人皆觉得郁达夫是的可怜的人,是个朋友,因为人人皆可以从他作品中发现自己的模样。”
真的就是如此,人人在读他的作品时总默契的以为自己是只麋鹿奔驰在洋场十里,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狩猎,只感觉到了麻木的血肉已经精疲力尽,最安全的人生可能还是回到家里喝着酒。
就是这样的寂寞从口腔敲进了脊梁。
可是酒过三旬人微醉,看一切都是美。
《沉沦》给了郁达夫一个美的契机,投出了雨过天晴后快乐的影子。
患抑郁症的留日学生在求索灵魂终极的途上走向大海慢慢下沉。依照那位留日学生的脾性可能投海时还会念着诗“我没有尝过大地的盐,也没有尝过大海的盐,我原以为自己就是大地的盐。” 在苏门答腊的郁达夫遭受日本人迫害的时候,他一定也会读诗“我从来不害怕失去自己的咸味。”
那样子,不算死得其所,也算会是快乐。
仔细想想看。
郁达夫有鲁迅当知己,有杭州第一美人相许,有一个为他声情并茂“浮薄的光寰无情的男女,你看那隐隐的青山,我欲乘风飞去。”的零余者向他介绍世道浇离,有说出“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的底气。
所以,他是快乐的,这些快乐有可能抵抗住了热爱祖国的无疾无果。
郁达夫在我心中是倍受推崇的,可以说他是我眼中中国近代文学史上的象征,也是时间的不感症者。
《沉沦》里的留日学生说“稿木的二十一岁!死灰的二十一岁!”
王小波说“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再过三年,我也会有资格去评定二十一岁的真相,会一直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三分之一的郁达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