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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上海故事

作者:陈钟秀  发布于:2016-08-01  点击:1317


刘呐鸥的小说《两个时间的不感症者》篇幅不长,仅仅三千多字,却写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一个男人H在赌马场遇到一个女人,同她约会,于是吃茶、散步,途中遇到另一个男人T,一起约那女人跳舞。在男人们想和女人发展进一步的关系的时候,女人却说他的时间已经到了,表示自己从未和一个gentleman呆过超过三个钟头,并嘲弄男人“手足鲁钝。什么吃冰淇淋啦散步啦,一大推罗里吧嗦。”于是女人扬长而去,留下两个目瞪口呆的男人,去赴另一个男人的约。

这个很有趣的故事里最值得乐道的还是故事暧昧又微妙的转折。明面上的转折是女人跳完舞,就说两个男人的时间都已经到了,扬长而去的突变,这种突变的转折其实是在这一段关系里面男人与女人控制权的变化。在一开始的赌马场里面,男人以为自己在这段关系里占主导的。小说一开始,H赢了赌马,拿着钱,遇到美女,挑逗她。他那刻的想法是:“这么爽快又漂亮的一个女儿,把她当做一根手杖带在马路上走一走倒是不错的。如果她……肯呢,就把这一束碰运气的意外钱整束送给了她也没有什么关系。”男人抱着这样的心态和女人约会,在半道上,遇到了男人T,也是和女人约好的。在这里,女人有个关键性的话为小说结尾埋下伏笔,即“还早呢,T,已经来了吗?”暗示着约会时间的存在,直指小说的题目中的时间。也是在这时候,关系稍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变成了两男一女的尴尬场面。H对这段关系的掌控力——其实是在H认知上,他对这段关系的掌控力渐渐减弱。最后女人提示约会时间到了,亮明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彻底扭转了这段关系中的男女地位,或者说是揭示了这段关系中控制权的实质所属,一直都是女人。于是我们恍然地回到了小说开头的赌马场内,才发现这段艳遇的事情并不是在H视角下看到的,H发现了一个漂亮女郎,想玩弄她,而是这位漂亮女郎盯上了H,进行了一段约会时间的交易。这种在有限视角下的男女关系中控制权的对调构成了这部小说的反转,甚为有趣。

这是表面的故事的趣味。但这个简单的故事恐怕是千万上海故事与许多在上海人的缩影。其中自然包括刘呐鸥。作者刘呐鸥是新感觉派的创始人。新感觉派的文学是上海的文学,它的都市感很强。彼时的上海,是一座正在被整合进全球经济的半殖民化城市,充满着都市消费和商品化的幻影。也只有上海这个城市才能孕育出新感觉派类型的文学。刘呐鸥的文化身份也极为暧昧,他出身于台湾,受教育于日本,缺乏正统的中国式教育,1924年至上海震旦大学学习法文,在年轻的时候被上海文化冲击,1939年遇刺身亡,刺客身份不明。无论是他的血统还是他的遇刺,都充满着迷雾。也鉴于这种出身背景,刘呐鸥作品常常以舞厅、剧院、跑马场等实体化的都市风景作为行动和叙事发生的场所,并用极富创造力的语言和句法赋予这些场景以一种充满魅力的感性诱惑力,从而自觉地创造出一种变幻莫测的、被刘呐鸥本人称之为“都市独特体验”的“新感觉”。这也是新感觉派的由来。这种感觉在小说《两个时间的不感症者》中也很典型。在这个关于艳遇的故事里,背景是刘呐鸥认知上的上海大都市。上海这个城市在不同的文学作品中常常展现出不同的面貌,在刘呐鸥的小说中,它以一种现代性的新结构出现。上海这个都市在小说中是个发生背景,也不仅仅是个背景,它是和小说中的人物互为隐喻的。无论是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体现着一种嬉戏追逐与玩弄的状态,他们之间并不是精神性的情感,而是物质化的折射。摩登女郎也是刘呐鸥小说中的一个标志性元素,她充满着诱惑力和都市性,风情万种,仿佛一个上海的幻影,是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欲望的客体化。男人想要接近女人,以为接近了女人,却仍然是在远观的位置上。那种感觉不仅仅是人物之间的疏离感,同时也是人与上海之间的疏离感。这种疏离感隐喻般的点出了都市人与都市文化以及都市之间的疏离,就像是H以为自己是赌马场里的赢家,却最后在女人的手上输得一败涂地,以为自己能和都市的节奏合拍,甚至掌控它,却跟不上女人的步伐。

在这样一篇不足四千字的小说里面,充满着各种微妙的变化与隐喻,在日常性里点出一种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并不是男男女女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艳遇与玩弄的生活方式,而是暗示着一种精神状态,一种仅仅只有在上海才可能出现的生活状态。

所以,这是一个上海的故事。一个近代上海纸醉金迷与风花雪月中,千千万万的故事中的一个;也是一个在1924-1939年的上海的千千万万人中的一些人的心态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