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月——嫦娥的出走

辛亥革命解放了妇女的小脚，却没能从思想上解除对女权的禁锢，这一点从鲁迅的《奔月》中大体可以窥见一二。“奔月”也可以视作嫦娥的出走，这不免让我想到了易卜生笔下的娜拉。鲁迅说——“她竟然觉悟了”。嫦娥也是，她们同属于新式女子，是前所未有并且难能可贵的。

“嫦娥正在看圆窗外的暮天，慢慢回过头来，似理不理的向他看了一眼，没有答应”——她的视线是那样辽阔的，心里却有百种无奈，嫦娥似乎对依附产生了不安、厌倦。我想，这大概可以算作她“出走”的先兆了吧。

然而我想问的是，嫦娥究竟为何而走？

文中的这一段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呢，倒不要紧，只要将那道士送给我的金丹吃下去就会飞升。但是我第一先得替你打算，……”这番话出自羿的口，看似有情有义，铁血柔情，却难掩其背后的“虚伪”。在一段婚姻中，最要不得的便是一方的有恃无恐，这让羿多少产生了些许心不在焉，却仍坚口要替嫦娥打算。这一人物内心深处的窘境，倒是让羿平添了几分木讷，叫人既有些生气，又有些同情。理性的读者向来不大愿意去苛责羿，毕竟都是“金丹”惹的祸。这么说来，嫦娥的出走就当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在《奔月》的故事中，金丹无疑是各种权威的象征，嫦娥既然无福享有，便如同被施了无形的镣铐，无论现实将其如何处置，她便只能任凭宰割，悉听尊便了。

首先即是经济权，鲁迅在“娜拉出走之后怎样”的讲演中已经提到了，“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人类有一个大缺点，就是常常要饥饿。为补救这缺点起见，为准备不做傀儡起见，在目下的社会里，经济权就见得最要紧了。”嫦娥是否真的“弱”？她的生命是否注定要被禁锢在那一方圆窗？我们无法给予明确的回答。但能够确定的是，这个家已不如过去兴旺了，而唯一能够左右这一切的只有羿。嫦娥是没有更多选择的。所以面对粉碎的麻雀，她也只得叫女辛去放一碗汤，将就着喝下半碗，便又放下。

相对的，羿不仅牢牢掌握了经济权，还拥有一颗吃下便能够飞升的金丹。从此可以看出，两个人的婚姻已然呈现了极大的不公平。更不用提爱情，它变了质，成了一边倒的责任与义务，甚至是被用高高在上的怜悯的眼光所俯视着的。或许是受够了“乌鸦肉的炸酱面”，又或许是不愿再忍受如此的傀儡生活，嫦娥偷偷服下了金丹，毅然决然地先行一步。

那么我又不禁想问，嫦娥出走之后怎样？

嫦娥出走之后，当然是去了凄凉的月宫里，这里再无别的女子——祥林嫂仍在地上忙着“捐门槛儿”，吴妈也还在房里为了“不贞不洁”而哭哭啼啼。倒是娜拉的处境不甚明了，鲁迅说：“娜拉或者也实在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可见嫦娥的命运大体也不过如此。

但对于嫦娥而言，回来实在不太可能。她夺走了羿的金丹，成了一个孤独的仙女，却终不能像羿那样身怀绝技。换句话说，娜拉也好，嫦娥也罢，这类新式女子仍未能够真正的强大——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嫦娥虽然吞下了金丹，但这还远远不够，她从根本上仍是无法拥有金丹的。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无论是那位道士还是羿，都顺其自然的认为金丹不该由嫦娥保管。于是，她的飞升也顺理成章的变得不那么光彩了。

反观羿，他是一定会愤怒的。从愤怒里又发了杀机。“他一手拈弓，一手捏着三枝箭，都搭上去，拉了一个满弓，正对着月亮。”对于一个出走的女人而言，这几乎是对她道德最无情的抹杀。此时的嫦娥孤立无援，正默默承受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箭”，这里头不光有来自于羿的，还有下人们的，鲁四老爷的，阿Q和看客们的，弄不好就连祥林嫂和吴妈都以她为不耻。

幸而在故事的最后，鲁迅也给了读者一丝希望，“他前进三步，月亮便退了三步；他退三步，月亮却又照数前进了。”如此，这类新式女子也总算获得了一些战斗的力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