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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生长的灵魂

作者:张丹妮  发布于:2016-08-01  点击:1172

——读《子夜》阅读札记


旧上海的三十年代,正是在黑夜中酝酿新生的时刻,城市与乡村,物质与精神,以及千千万万个平凡又不平凡的人,都在这股时代的大潮中沉浮着,改变着。茅盾的《子夜》正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全景式的缩影。

茅盾曾说:“人——是我写小说的第一个目标。”翻开《子夜》,透过一个城市的时代变迁,一个个人物的命运轨迹,我深深地感受到,在那黑暗中,在那新旧的变迁与冲击中,人的灵魂也在生长着。

当老上海到了子夜的年纪,每个人都在蜕变。本书的开篇,吴老太爷带着阿宣和四小姐从田园式的乡村进入繁华的大城市——上海,这一对一直让吴老太爷引以为豪,接受着其传统教育的金童玉女却刚刚进入上海就发生了变化,阿宣开始盯着人力车上妇女裸露的白腿和胸脯想入非非;四小姐在二姐对其衣着的诧异中颇感尴尬;时刻奉行《太上感应篇》的吴老太爷更是因为受到了强烈的刺激而病发身亡。环境的转变直接带来了三个人生命状态的转变,而这种转变,恰恰暗示了传统道德和文化在新社会中的溃败,拉开了现代文明冲击下传统模式的崩溃以及其带来的现代人的蜕变的序幕。

在我看来,这种蜕变主要表现为两个模式:一是传统与现代社会的交接中人的苦恼与挣扎所产生的蜕变;二是在现代文明冲击下人的激变。

四小姐是第一种模式的典型代表。《子夜》对四小姐所着笔墨不多,却相对集中。四小姐的首次出场在是吴老太爷进上海的桥段中,这是一个沉默寡言,衣着过时,难以适应大上海之繁华的传统女性。之后,在第六章,四小姐和吴芝生同在公园中遇到想要投湖的范博文,拥有诗人气质的范博文那失意而惆怅的影子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上,她叹一口气,流下了一滴眼泪。作者在这里插入了一段精彩的心理描写:

“她的心变成一片薄膜,即使是最细琐最轻微的刺激——任何人的欢乐或悲哀的波动,都能使她的心起应和而发抖。静室独坐的时候,她感到冰窖似的悲凉;但混在人群堆里时,她又觉得难堪的威胁。世界上只有她一人是伶仃孤独——她时常这么想。”

这段描写正是其从传统的田园式生活突然转变为上海都市生活后的心理展现。现代都市的新思想新文化开始悄然在她的心中萌芽,她开始在两种文化选择之间徘徊与挣扎,传统的道德与文化让她感到了孤独与寂寥,她渴望走进繁华的都市,渴望像新女性一样追求自己的幸福,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然而落后的封建文化的长期束缚又让她失去了反抗的勇气和力量,甚至可以说,四小姐是茫茫然而不自知如何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与规划的,这让她无法真正地融入现代化的都市生活。对于她来讲,生活总是一种被动的强加,她对自己的认识始终是模糊不清的,她所谓的一点点心思和盼望也是缺乏自我追求的自信与行动力的,她总是在被动的等待,希望别人能够体察她的感情,帮助她走出困境,但这种带有中国古典女性特有的忧郁而矜持的心理很不幸的被淹没在了这个灯红酒绿现代都市中。她呼喊却无法发声的隐痛更是其身边之人所不能理解的,这让沉默寡言的她变得更加敏感和脆弱。她对范博文的爱慕正是这两种文化和心理斗争的具体表现,渴望着又过于羞涩压抑的爱恋。第十七章,四小姐提出了要回到乡下的要求,面对所有人的不解,四小姐先是选择了把自己关进房间内默诵《太上感应篇》,最后在张素素的劝说下随其出门,并请求她带自己到女青年会寄宿舍。四小姐的这一系列行为依然可以看做是传统与现代斗争的反映,其恋爱的失败(其实是不被知晓),生活状态的空虚,没有心灵倾诉伙伴的寂寞等处境又可以看做这种斗争与蜕变中其精神痛苦的进一步展现,值得一提的是,对于这种转变,四小姐本人始终是处于一种“不自知”的状态中的,她反复地强调自己来到上海后已经变了,再也回不去了,但是却始终不明白是什么使自己痛苦,从某个层面上,这也反映出歪曲了的封建道德对人的“不自知”的压抑与伤害。文末,四小姐和张素素一同住进了女青年会寄宿舍,这是一个开放式的人物结局,它象征着对传统的反叛和对现有的腐败堕落生活的抛弃,但仍然要注意的是:四小姐之所以同意和张素素走出房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张素素的一番话戳中了四小姐的痛处,她自以为张素素是完全懂她的人,传统而古老的性格并未从根本上发生变化,这样的反叛根基是极不坚固的,这些线索暗示了人物命运的未知与复杂,也表达出对那个时代千千万万的“四小姐”出路的追问,形成一个“四小姐”走后怎样的思考命题。

在第二种模式:现代文明冲击下人性激变的典型代表是冯云卿。他是从乡村地主转化而来的资产阶级人物,在农村战乱的萧条背景下被迫来到上海投机证券市场,他一方面在家中高挂朱伯庐先生的《治家格言》以传统的人义道德自我标榜;另一方面,他五十多岁的年纪纳妾老九,并因经济问题对姨太太的放荡行为不敢言语,在现代证券市场的竞争下,逾越道德底线,利用自己的亲生女儿色诱商业对手,与何慎庵联手,大搞“钻狗洞”,“仙人跳”等恶性竞争。在他身上展现出的这种有些不可思议甚至带有戏谑意味的矛盾,更多地反映了传统道德在现实冲击下的溃退。不同于养尊处优的四小姐,冯云卿来到上海后所面临的是现实商业竞争中的经济压力,在上海大市场经济风云的变幻中,其人性的蜕变与堕落,正是在现代社会冲击下的一种激变,这一方面体现了传统礼教的扭曲与虚伪,另一方面也体现了新城市发展过程中人们精神信仰的崩溃。

除此之外,子夜中还有很多人物形象都反映出以上变化模式。如以吴荪甫为代表的资本家对工人阶级的残酷剥削是完全从自我利益的角度出发的,完全不顾工人的死活,这正是现代文明的副产物,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代替了关爱与同情。刘玉英、徐曼丽等交际花则是新经济、新文化下催生的产物,她们堕落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是这一特定时期的历史化了的人性。

子夜,是夜的最深处,是黑暗的主阵地,也是死去的昨日和新生的明日的交接处。在新世纪的门前,人的灵魂在黑暗中生长着,蜕变着,也期待着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