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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捕风

作者:凌新霞  发布于:2016-08-01  点击:1608

——读刘呐鸥《两个时间的不感症者》


开篇是雨后晴朗的景观。我却要说这景是现代意义上物质的体现。照例是雨落在山上,此时作为山的却是由砖石砌成的:“高层建筑物造成的连山”,此之谓现代之山者也。因此若说开门见山,我们见到了一座摩登化的山。同样地,虽然本文写于上世纪三十年代,但这不妨碍它成为一个极具现代都市意义的文本。


都市风景线:三个场景转换之间

跟随着这场雨,阳光洒满了赛马场,接着书中主人公H登场了。H邂逅了一位sportive的女性,运动、洋派,他心里称之为“温柔的货色”。两人视线接触了,这翻头一瞥使得H“真不晓得是看人好还是看马好”。H赛马下的大赌注赢了大钱,去取钱时或许是巧合或许是故意的,这女士主动搭讪了H,他们算是正式相识了。因为他要把这“漂亮拐杖”带身边去溜溜,为大家显示显示,于是场景从赛马场到吃茶店,再晃到马路中。H春风得意之时,遇到了T君,原来T君与这位女士已有约在先,氛围变得有些尴尬,这份尴尬继随之转至华尔兹舞场。毕竟两位男士谁也不肯率先认输、离席。衬垫这故事的背景皆为西式的景观,瞧,连马路上栽植的梧桐也是西洋梧桐。

在场景的转换中,细心地看,有个特别有意思的细节,那就是H所喝的都是不同的液体,而更有趣的是作者刘呐鸥的描述方式。在吃茶店,“用冷的饮料医过了渴”。单不说这冷饮在当初想必也是个时髦的风向标,“医”令冷饮的功能化作了药。而药剂,则是多么现代化的存在啊。在百货店,“这样他想着,于是把稍累了的身体用强烈的咖啡鼓励起来”。“鼓励”一词,仿佛使我看见了欢呼雀跃的形态:一万个细胞为之振臂高呼。在舞场,“一会提起杯子去把塞住的感情灌下去”,因T君的出现好比横刀夺爱,此时H喝的不仅是酒了,他喝的是一种不痛快的如鲠在喉的情绪。刘呐鸥安排了三个场景,同时也安排了三种饮料:冷饮医渴、咖啡解乏、酒则消闷,各有各的功效。看似变化多端其实离不开人的“情绪”二字。这样三项看似新鲜灵动的修辞方式,是一场成功的感觉的塑形。H试图借激烈之饮去舒缓躁动的心,可行吗?挺难见效的。三种饮料不管多么新奇,都停留在感官刺激的层面,未曾抵达内心。它们的作用,好像是现代版的“隔靴搔痒”。若再细辩,便能发觉在无意识的表达中都在以“我”为主体衡量那些饮料,隐含着“利我”的倾向。

在修辞中带着“人”的色彩,而都市中亦往往带着“利我”的色彩。人人都想着利我,但只有少数人能将他人当作工具,不可能所有人都成功地当上主宰者,于是这种不平衡导致有人“利我”梦的幻灭。于是有了这样一个结局:女人神采奕奕地赶赴下一场宴会,徒留两位先生在闹哄哄的舞场对着那决绝的背影发呆。这位摩登女性主宰着两位先生的时间,轻而易举地操纵着他们的性情。出于不假思索的习惯,我们会将矛头指向这个薄情的女性。但反观之,这两位男性又是有情的吗?非也。有情还是无情,这时已不能简单地用性别来加以区分,别忘了男人心中始终打着算盘,H当初结实这位女士也不过是想把她当作漂亮拐杖去炫耀。她于他,是货物,也就是他心中对她的称呼“温柔的货色”。


符号混合物:多样化背后的空洞

本文词汇的国际化,好似化学意义上的混合物,莫名其妙就add几个外国words,例如名词“UNION JACK”、“fair sex”,又如动词“他想,这么美丽的午后,又有这么解事的侣伴是应该demonstrate的”。包括对人物穿戴的描写也是如此international。“sportive的近代型女性”,“那被opera bag稍为遮着的膝盖”。大量的夹生的外文词汇散落文中,这是显而易见的,此外,披着中文外衣的舶来词汇不易察觉,如题目中的“不感症”实际来自日语,意为迟钝……整体浮现出装洋腔作洋势的怪调,很令人生厌。带着厌恶我又不禁思量许久,或许我也不好妄加指摘,因为我们现代早已是如此的面貌,且愈加普遍化了,愈加不为我们所察觉,更谈不上鄙薄了。出门不出几步,就能见着鳞次栉比的KFC、NIKE、Adidas,这与文中是何等相似的情形。

小说主人公的名字也以符号H和T指代,中西词汇的参杂使得整篇小说显示出复杂、综合的一面,这是其一,但同时别忘了其二——简化、单薄的一面。两位被晾的男士分别叫H和T。他们极相似,文中作者也有意提及“H把这个裹在时髦的西装里的青年仔细一看,觉得仿佛是见过了的”,他们彼此陌生却又莫名地感到熟悉。本质上没有差别,“大概总不外是跑跳舞场和影戏院的人吧”,他们是先来后到的区别,但都是时间的不感症者——遭受了同样的结局。他们的称谓H和T又令我想起鲁迅笔下的阿Q,Q是读音gui的代指,也是个符号。阿Q与H和T的区别不仅是乡下人和都市人的差别,更深远或者说更直接的差别在于我面对他们的遭遇时所具的不同的情感状态。一开始我极讨厌阿Q这个身和心都藏污纳垢的小人,欺软怕硬,是可笑者、愚昧者,但读到他的结局,读到他死前想画好一个圆时我竟深深动容了,并舍不得他死。而H和T,我必定不会一来就讨厌他们,毕竟他们穿着时髦的衣裳、跳着时髦的舞蹈,在社会上多么体面、有风度。但读到结尾,当他们出神地呆在那儿的时候,我的念头却是他们不值得同情。不过是一次求之却不得的艳遇罢了,转瞬即逝,不会有天长地久。再往回追溯,H赚的钱是投机的,赌中了便得,押不中则输,他没有自身努力的底子,所以他的生活也必定是飘忽的。

H和T求之不得的苦,是一种并不纯洁的苦,总沾上了功利的色彩。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我们在步入社会以后又能保留多少这份“思无邪”的纯洁呢?在横竖都以数字为比对标准的世界里,哪个现代人又能从网罗中全身而退呢?我想,我们每个人都是要承受这样的“苦”的。或者还不配说“苦”,顶多不过是一阵失落的风吹灭了胸膛的欲火。

写到最后,我还是没能说清题目“两个时间的不感症者”是什么确切的意思。我只看到自己或许是个文本不感症者。思前想后,这部小说也谈不上是个悲剧,虽然我是个时常悲观的人。我只想到一阵风拂面而过,却没有为你停留,不能被你把握,这般的空虚。而这风是都市的风,来自八十年前的风,到现在还是能感到的,且觉得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