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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的“人性的希腊小庙”

作者:蔡添阳  发布于:2016-08-01  点击:1601

——《萧萧》书评


“乡下人吹唢呐接媳妇,到了十二月是成天会有的事情。”——小说《萧萧》,就从萧萧的出嫁开始。一如沈从文先生一贯的文风——干净自然而平和,一幅湘西的水墨画就这样在眼前铺展开来。

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生在长在种田的庄子上,出嫁,只是从这家转到那家。从此她得了一个小自己九岁的小丈夫。不过萧萧天生是个不懂得愁烦的姑娘,因而也不认为这婚姻烦忧,在抱抱丈夫,做做杂事中,像棵蓖麻一样长大起来。小说中萧萧的成长,是一种原生的、自然的成长,如同一株野花的盛开。她没念过书,对于自身所处的婚姻制度、礼法制度从来没有过反抗的念头,但是身处自然的成长,却势必要与世俗礼法相悖的。 

 “几次降霜落雪,几次清明谷雨,一家人都说萧萧是大人了。天保佑,喝冷水,吃粗砺饭,四季无疾病,倒发育得这样快。”沈从文先生这样写道,笔下男小女大的婚姻中存在的矛盾暗暗被凸显出来——在这部小说中,矛盾都被放在情节与细节之后,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一般,但是萧萧在丈夫与花狗之间的关系,却有了微妙的变化,情感的萌动如同无声的细雨潜入泥土令少女变得不知所措继而感到惶恐,“她有时觉得害怕,不许丈夫走开;有时又象有了花狗在身边,打发丈夫走去反倒好一点。”这一句淡淡的点染,暗示着这个糊糊涂涂的女孩子心里,隐隐地有了害怕与快乐的争执。 

不同于那群被反复提到过的“女学生”,因为没有受过教育,萧萧不可能去反抗她的婚姻,也因为没有受过教育,她没有强烈的贞洁观。萧萧作为一个近乎完全自然的孩子,源于自然人性的召唤,在花狗的山歌声中,她变成了个妇人。 

变成妇人的萧萧,并不是因为失去了贞洁而痛悔,这种抽象的道德观念倒并不使她恐惧——尽管她的确知道自己错了,做了些糊涂事。可是她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具体的身体变化让她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害怕,她也明白这是切实的罪证,而花狗的离去更加令她难过,于是打算步花狗的后尘,也想逃走,“收拾一点东西预备跟了女学生走的那条路上城。”可是没有动身,就被发觉了。 

于是萧萧不得不要面对礼法制度的惩戒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家里是“生气的生气,流泪的流泪,骂人的骂人”,不过沈从文先生却添了一句有意思的话:“各按本分乱下去。”好象生气流泪骂人也都是应尽的义务,尽完便也罢了。萧萧,也很有意思地把“悬梁,投水,吃毒药”的诸事全想了一遍,最终却因年纪太小舍不得死,一件也不曾做。如此却恰恰显出了一个单纯的生命天生的对于死亡的害怕和对于生的依恋。

而对萧萧的惩罚措施,依法倒确实是十分严厉:“沉潭”或“发卖”,伯父不忍将萧萧沉潭,而发卖也找不到人家,萧萧就又住下了,丈夫与她还是象姐弟一般。家人依旧对她好,住到生了个儿子,“照规矩吃蒸鸡同江米酒补血,烧纸谢神”。 

萧萧与礼法制度的冲撞,却最终因为家人的消极执行,也算是有惊无险地避了过去。 

人性与制度的对抗,在沈从文先生的笔下,书写的是人性的胜利。尽管中途经过一番波折,但最终一切都还是释然了。对于婚姻,萧萧以天然的人性来对抗,以于礼法,家人以湘西人特有的纯朴的天性来对抗。这样的对抗,无关个人,纯粹出于自然。这样的力量看上去弱小而偶然,但是却隐藏在这片世外桃源里,在这片世外桃源中,沈从文先生不动声色地以他作为作家的悲悯和超脱,以及对于美的执着来搭建他心中的爱与美,永恒的“人性的希腊小庙”。 

然而,既便矛盾都被尽量淡化,在冲突的弱化中进展情节,残酷的现实与制度还是暗暗地渗透进来。——萧萧的命运带有这样大的偶然性,她仿佛是幸运的,可她的一生却只能屈从于外在力量的摆布,从来没有掌握过对于自己的命运的自主的权力。她的快乐里头,潜伏着无知与麻木。人性的力量是天然的,却带着蒙昧的面目,于是小说还塑造了另一个类与萧萧完全不同的人,“女学生”。这群人,为小说引入了自觉的反省反抗的力量。 

在《萧萧》中,对女学生的叙述完全是虚写,她们就象是小说的后景,不停地从庄子边“过身”,农人有着关于她们的种种荒诞不经的传闻,他们对女学生的感情是复杂而有趣的,夹杂着歆羡与轻蔑,而对于这群他们不了解的人,他们不了解的生活,保持着距离与好奇。对萧萧来说,女学生完全就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她甚至不愿去触碰,但是在她要逃走的时候,她却是要从“女学生走的那条路”走的,虽然她不可能真正地踏上这样的旅程。 

“女学生”的意义,不仅仅在于给小说一个时代的背景,她们暗示着一种对于制度的自觉的反省与反抗的力量,这种力量与小说的前景中的人性的力量像是处于不同的系统之中,可是它们却是能够互相结合互相补充的。人性的自然,单纯,却也带着愚昧和荒唐。而教育令人开化,有足够的能力去顺应自然,暗合天地大势,一如道家所倡导的“清静无为,天人合一”。 实际上这一种自我反省,反抗的力量恰恰是引导变革的重要部分,是人类智慧的觉醒与超脱。

“这世界或有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小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对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庙供奉的是‘人性’。”《萧萧》作为沈从文先生的代表作如同琉璃般纯净,折射着人性的光辉。明朗的、优美的,在湘西那方自然的土地上闪耀着别样的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