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15青年学子品读文学经典大赛·获奖作品 > 湘西未死
广告

湘西未死

作者:范林丽  发布于:2016-08-01  点击:1263


沈从文先生笔下的湘西给城市难民们一个美好的梦,这个梦里,有郁郁葱葱的树木长满山丘,有小小竹筏划过流水,有黄狗争相跑在金色的稻田之间,还有人与人之间淳朴真诚的关系。湘西,成为田园牧歌的代名词;田园牧歌,成为湘西的等义词。

但是,伴随在这首牧歌之间的那些不和谐的旋律,我们看到了沈从文先生美好性格的另一面,那是一份沉甸甸的怀念,以及哀而不伤的诉求。这些旋律里有萧萧对于女学生的歆羡,还有三三对于城里人的眷念。

当城市居民想要逃离冷漠的都市之时,湘西里的小女孩儿却因对于和她们同龄却完全不同生活感到好奇。当萧萧看见女学生走过大路,她的心中所盛放的心情显得沉甸甸的,她与女学生们之间恰如乡村与都市的对照,当沈从文给我们展现朴实无华的乡村时,他同时还含蓄地写了都市,他让我们自己做判断。于是我们看见,当一些人赞美湘西的田园诗画生活之时,另一部分开始批判湘西风俗里的愚昧。

当我们翻开《边城》,深受现代化都市快节奏之害的城市居民对于爷爷和翠翠的生活将会无比期待,而同时对于《萧萧》里的童养媳风俗习惯感到嫌恶,不是土生土长的湘西人,仅仅把湘西定义为自己的完美牧歌,那里没有一丝与人性相悖的存在,而作为骨子里浸透了湘西的山与水的沈从文,他想写的,不仅仅是一个理想的湘西,他要写出真实,要不辜负作为一个湘西子孙应存的坦诚。

萧萧的童养媳角色也是本属于湘西的一部分的,所谓的落后,只是生长于这片土地的人情关系,和城市里普遍被大家认同的冷漠相同,它附属于此地,在那时不可割舍,它要面对文明的摧枯拉朽的进程,在无可改变的绝境下,轰然倒塌。但是,沈从文先生对于湘西落后风俗的失落是绝对赞赏的吗?不是的,大抵是因为他自身的原因,他对于城市始终怀着一份自卑,他的文章里有对于城市、文明、教育的向往,可是,他更多写的是湘西本身的现状,他知道文明的脚步终将抵达这里,当童养媳等落后风俗被拔除的时候,本身让我们感到向往的田园之地也会发生质变,沈从文先生是在怀念,在湘西未死之时描述它的美丽,纪念它的美丽,以防在我们盲目的规划下,湘西彻底地变得面目全非。

女学生这个概念在《萧萧》里显得很神秘,她们是萧萧的长辈们口中的不务正业的享乐主义者,但她们自身却依旧包含着优越感,正是这种难以企及的优越感让萧萧好奇,不自觉地向往,她对毛毛说:“明天长大了,我们也讨个女学生媳妇!”女学生是文明的代表,是沈从文走出湘西后,所看见的文明的产物,知识的耳濡目染让沈从文看到了湘西的落后,而他自身与城市的隔阂,又让他想念湘西日子的简单与惬意。作为那个时候的知识分子,他打开了自己的眼界,但沈从文先生的内心是柔软与美好的,他没有否定自身,也就是没有否定湘西,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与城市的差距,也知道自己面对城市的自卑,他也不逃避,没有遮掩湘西的瑕疵,他以坦荡的胸襟和美好的祝愿,给我们刻画湘西,不带任何的偏见和压迫,文字娓娓道来,就像我们不能批评萧萧愚昧一样,我们读懂了这份天然。

当下的城市化进程比起沈从文先生的那个时代,更为迅猛,城市人想到乡村去,于是各处的古镇被开发成了旅游景区,而乡村里的人想到城市去,于是荒废了大片的土地,杂草徒生。我们应该回头看看,看看翠翠撑过来的小船,应该静静听听,听听萧萧耳旁的歌谣。当乡村被新农村计划改造,一座座相似的砖房拔地而起,一条条水泥路高架,我们真的没有看见这样做的损害吗?还仅仅只是在掩饰,而不是像沈从文先生那样坦诚相待?

沈从文先生将城市看做民族文化的歧路,将现代化看做人性退化的根源。我们看见,越来越发展的科技,让我们之间更为冷漠。聊天软件取代大声呼唤,电子地图取代寻人问路,每个人都带着面具似的让我们不敢信任,我们民族文化中的“诚”与“信”正在消失,我不知道下一个是不是“仁”或“爱”,因为现代社会竞争如此之大,人与人之间只存利益一般,哪里去寻找爱的根源。武陵人发现了桃源,返回再也寻不见,我们的桃源又在哪里呢?或者这样问:我们的精神,我们的心灵又在哪里呢?我们甚至连瞥见桃源的机会也不曾有。

我们的民族大部分时间处于小农文明,在田野、山丘、作物之间形成的良好美德代代延续,如今以后劲不足。面对一个个乡村人去楼空,而城市间塞不下用户的现状时,我们才开始哀叹文明并没有向前推进,而与湘西之地有着亲情关系的沈从文,早已对此做出了预言。正如沈从文先生笔下所写的事实,我们不可否认乡村里有落后的部分,那可能是迷信,可能是不便的道路,可能是贫乏的教育,可能是贫穷的生活,这些我们都要去改变,但在改变的时候,我们必须保留那些产生了我们美德的东西,我们可以修复房屋而不是推倒,我们可以整饬道路而不是到处修建。

这样说总觉得是泛泛而谈,这是艰难的工程。而我也并不是站在一个漠不关心的角度去谈论这件事,我出生于乡村,生长在乡村,看见越来越多的邻居乡里搬离这里而我也是其中一员时,我只感到无力,人性总是想要避免苦的。等我想回去时,才发现老屋坍塌,院落已毁,所有回忆化作无言的藤蔓,我似乎没有了过去的见证。作为单独个体的我,并没有力量去解决城乡的矛盾,也没有力量去挽回乡村的失落。只有当一个群体出现,做出诉求,我们的湘西,我们的乡村,才能避免死去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