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一株秋海棠

——读秦瘦鸥《秋海棠》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有感

秋海棠，正如其名，虽不如红牡丹、芙蓉花香艳，但多了一份清新淡雅的灵气。戏剧旦角秋海棠，生在世俗之人，却与世俗格格不入，他不追求大富大贵，只求得到人间至爱，当时的时代，套用秋海棠的挚友袁绍文的话说：“……中国的地形，整个儿连起来像一片秋海棠的叶子，而那些野心的国家更像专吃海棠叶的毛虫，有的已在叶的边上咬去一块，有的还在叶的中央吞噬着，假使再不能把这些毛虫驱开，这片海棠叶就得给他们啮尽了……”在当时列强侵略，军阀割据的年代，秋海棠的故事，注定是一个悲剧。

秋海棠就如一个玉树临风的仙人，不沾一点尘世之气，若现世真有如此之人，我定十分仰慕。若虚实错乱，我愿化作罗湘绮，与秋海棠上演一出动人心魄的虐恋，人生在世，一秋海棠足矣。秋海棠与罗湘绮一见钟情，二见，就把自己交换给了彼此。操之过急吗？不，一切均由缘起。若罗湘绮没有误嫁给袁镇守使，若赵玉昆没有殴打沈麻子或者秋海棠没有去求助袁镇守使的话，这一切的一切也便没有了开始。罗湘绮本是天津省立女子师范学校的高材生，为了改善自己困难的家境，为了筹钱给哥哥治病，被袁宝藩用袁绍文的照片骗婚，一个行为粗俗，长相丑恶的镇守使，与一个内心清高，舞文弄墨的女学生，怎么看都像是一只癞蛤蟆玷污了一只白天鹅。罗湘绮的母亲由因为此事气急身亡，罗湘绮心里的苦更是无处诉说。而秋海棠，一个感情世界空白，不过二十多岁的青年艺人，台上浓妆艳抹，千娇百媚，台下朴实无华，气宇轩昂，无数女人为他疯狂，但他执着于自己的底线，仙风道骨之下是一颗清苦孤寂，温润如玉的心。这两种人相遇，必定是棋逢对手，干柴烈火。爱与欲，也就在一念之间。

古往今来，悲剧往往更动人。古有梁祝，现有秋罗。秋海棠与罗湘绮的事情被袁宝藩发现，东窗事发，袁宝藩抓来秋海棠，丧尽天良的季兆雄硬生生地用刀子在秋海棠的脸上划了一个十字，还挑破了他的一只眼球，昔日的美男子，就在这几分几秒之间变成了一个丑陋的怪物。但是，从古自今，趣味相投的挚友，本性自不会有过多的区别。秋海棠受伤之后，秋海棠的益友兼良师袁绍文袁七爷一直都非常自责，在一次错劲之下，袁七爷一枪把残害秋海棠的季兆雄给做了。我读到这里，自是大快人心，虽然书里没有明写究竟是什么错劲，但是好一个大气凛然，义薄云天的袁七爷啊。而秋海棠另一个挚友赵玉昆，不仅帮他抱回了自己与罗湘绮的亲骨肉，更是在秋海棠住院期间，把小梅宝照顾得无微不至。果然，在世间有一二知己足矣。

如果说秋海棠的前半生是为了遇见罗湘绮而生，那秋海棠的后半生就完全是为了他与罗湘绮的结晶小梅宝而生。秋海棠被毁容之后，改名吴三，带着梅宝回到家乡，秋海棠本姓吴氏，现在是完完全全褪去戏曲行当，做起了老老实实的庄稼人。唯一的心愿，就是把梅宝养大成人。后来，在梅宝成长的过程中，他们辗转搬去了很多地方。在此期间，罗湘绮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他们父女的脚步，但是秋海棠带着梅宝一直躲避，不是他不爱罗湘绮了，而是太爱了，他不忍罗湘绮受一丁点委屈，他自认自己面目丑陋，已然配不上罗湘绮，给不起她想要的幸福，于是，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罗湘绮找到自己。虽说这在我现在看来，这份爱太自卑太懦弱，同时又很自私，硬生生地把罗湘绮和梅宝分离，但是这又何尝不是一份极致的爱呢，为了不让罗湘绮受苦，受人讥笑，只有不见，才是秋海棠表达爱的最好方式。

在秋海棠的掌上明珠梅宝上五六年级的时候，秋海棠就一直有病根，随着年纪越大，新病老病积在一起，秋海棠的身体越来越差，梅宝为了照顾爸爸，经常请假，后来在孟家媳妇的劝说下跟着尚老二开始学戏，几个月梅宝就开始唱得有模有样，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但是秋海棠对于梅宝学戏开始是非常气愤，他害怕，他怕梅宝步他的后尘。后来他和梅宝辗转来到上海，由于盘缠不够，再加上之前的熟人见到落魄的秋海棠都像躲瘟神一样躲开，秋海棠没有办法，只好又捡起自己扔下多年的行当，重新登台，但是物是人非，容颜不再，这一次他不是演如水般娇媚的旦角，而是仅仅充当一个扫边武生。在一次登台时，由于一个空心跟斗翻得太大劲，足足翻了两尺高，一摔下来就不省人事了。

秋海棠与梅宝在上海的新生活着实艰苦，而同时，罗湘绮也为了探望兄长赶到上海，就在冥冥之中，命运在安排秋海棠和罗湘绮的碰面。可是，命运又是如此弄人。在跑馆唱戏赚钱给秋海棠治病的过程中，梅宝终于和罗湘绮会面相认，但是，就在梅宝带着罗湘绮去找秋海棠的时候，仅仅是慢了一步，命运就硬生生地把秋海棠与罗湘绮的生离变成了死别。

世界上的喜剧本不多，每个人的生活都或多或少是一个悲剧。看这本书第一遍的时候，真的非常希望秋海棠与罗湘绮可以见到最后一面，哪怕只是相看一眼，我想这也是罗湘绮真真实实渴望的。但是看第二遍的时候，纵观秋海棠和罗湘绮悲剧的一生，又会觉得，只有悲剧才适合这本书的结尾。再看第三遍的时候，不禁拍手称绝，秦瘦鸥先生高，实在是高，这结尾根本就不是悲剧，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喜剧啊。秋海棠不想见罗湘绮，从他被毁容的那一刻，他就发誓不再见罗湘绮，而最终，他也满足了自己的心愿，有生之年，不再见罗湘绮。而梅宝却与罗湘绮相认，这对于梅宝来说，是最好的一种情况，以后有人保护有人疼爱，对于罗湘绮，能与梅宝父女相见是一生最大的心愿，虽然只见到已经西去的秋海棠的躯体，但是对于她，已经心满意足了。只有这样的结局，秋海棠才好安心踏上黄泉路，才不会在尘世留下牵挂和遗憾。

“栽植恩深雨露同，一丛浅深一丛浓。平生不惜春光力，几度开来斗晚风。”这是秋瑾女士写的一首《秋海棠》，与秦瘦鸥先生笔下的秋海棠有异曲同工之妙。秦瘦鸥先生笔下的秋海棠，用毕生之力来维护自己人世间的至爱。即使命运多舛，但从未停止抗争。我经常会对周围的朋友说，给我一个秋海棠，我可以与世界对抗。对于爱，我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生活本来就已经很累了，如果心中再没有对爱的憧憬，那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分别。爱，就需要像秋海棠那般纯粹。

一生之中，愿得一株秋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