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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知识分子的失败

作者:汪奕安  发布于:2016-08-01  点击:1391


有关柔石小说《二月》的经典性阐释,通常会将作品中主人公归纳为人道主义、启蒙者或是多余人的形象。借助我个人的阅读经验,我对以上的身份产生了一定程度上的疑问;主人公既不像多余人那样懦弱无为,相反有所行动;同样,也并非人道主义者和启蒙者那样完美,反倒隐隐让我察觉其自私的性格。在小说所叙述的小镇上很多人的死,都多多少少归咎于他。;小说的主干部分,则讲述了作为知识分子的主人公的失败。

萧涧秋觉得自己是个知识分子了,就可以高高在上,就可以作为一个拯救者:

“先生,你究竟是…你是菩萨么?”…她对于这件突然的天降的福利,不知如何处置好。

“唉,你底五色的光辉,天使送你到我这里来的么?”

而萧涧秋所目睹与经受的苦难,是否真的都可以归罪于一些罪恶的人,一个觉悟不高的阶层,或者某一种邪恶势力?是否革命与理性的光辉真能扫除一切名为“无常”或“命运”的“迷信”?他没有思考这些问题——一个更易分辨、形象具体的恶,已经迫在眉睫,并不由分说地、粗暴地夺去了他未来的一切可能性。

萧涧秋以知识分子的身份进入芙蓉镇,在他看来,镇上的居民和学校平庸的教员是难以理解他的,即使是将他引为知己的陶氏兄妹,如陶岚在结尾所说,“你并不信任我们。”小说绝大部分以萧涧秋的视角进行叙述,他自然而然地便把其他的镇民视为庸众和无知者,“萧涧秋已将采莲和阿宝看作他自己底儿女一样了,爱着他们,留心着他们底未来,但社会,乡村的多嘴的群众,能明了这个么?”因此,知识分子的优越感取代了对他人更深刻的关怀,即使是遭受谣言后,“妇人只有忍着她创痛的心来接待萧涧秋,将她底苦恼隐藏在快乐底后面同萧涧秋谈话。对于他帮助的对象,他同样是以知识者的身份凌驾于其上,“你们妇人真想不明白,愚蠢极了!”“不对的,不对的,你底思想太卑狭。”“人底全部生命就是和运命苦斗,我们应当战胜运命,到生命最后的一秒不能动弹为止。你应当听我底话才好。”显然,他知识分子式的说教并未起到任何作用,妇人在丧子之后又遭到萧涧秋不无愤慨和冷酷的教导,甚至要求她“和命运苦斗”。这出自知识分子之口,无疑是过于一厢情愿了。知识分子没有真切地扎根到百姓的生活中去,去体会他们的苦痛和挣扎。那些“小市民”的感情,是理性的大厦无法庇护的,却也是生活的根基。如小说中所描写,萧涧秋的说教结束后,妇人反倒进入更深的绝望中,在萧涧秋离开之后便上吊自尽了。我们在小说找不到其他促使她死亡的动力。大概正是萧涧秋一厢情愿的关怀与自行其是,促成了悲剧的最终发生。

即使是在文嫂自杀以后,萧涧秋也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责任,而是一再强调群众的谣言促成了文嫂的死和他的离开;毫无疑问,这样的姿态是令人失望的。柔石将知识分子的这种狭隘姿态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作为知识者,萧涧秋无疑是狭隘而自以为是的;他对女性的关怀只流于形式上的关怀和慰问,对文嫂而言,他执意与社会敌对的行为和冷酷的话语间接导致了文嫂的死;对陶岚而言,他并未考虑到在他离开之后陶岚将不得不屈服于包办婚姻的命运。同样,他也并未考虑到采莲在他离开后所将面临的屈辱和困境。

知识者一厢情愿地试图为他人进行规划和设计,面临挫折便一走了之。《二月》所试图讲述的恰恰是知识者溃败的过程,溃败的原因正在于知识者并不试图去理解普通人,而普通人也难以主动理解知识分子。比起知识分子渲染他们自我受难然后借以夸耀的作品,柔石的反思无疑是宝贵的;一方面萧涧秋或多或少带有作者自己的影子和情调,另一方面作者又对自己知识分子的情趣和特性提出了怀疑和思考。故事结尾那个在死亡事件发生后不辞而别的主人公,多少显得有些自私和卑劣。《二月》的故事令我们想到鲁迅对知识分子的严厉批判,“激烈得快的,也平和得快,甚至于也颓废得快。”柔石与鲁迅对知识者的反思无疑是一脉相承的,尽管其中的反思还有些不确定,这也正是鲁迅在《小引》中所说,“大概明敏的读者,所得必当更多于我,而且由读时所生的诧异或同感,照见自己的姿态的罢?那实在是很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