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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里行间的病态心理——《沉沦》的语言解读

作者:谢诗豪  发布于:2016-08-01  点击:3016


郁达夫的《沉沦》是继《呐喊》之后又一部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举足轻重的短篇小说集,如果说《呐喊》开了现实主义的先河,我认为《沉沦》可以说是中国浪漫主义现代小说的源头。其中《沉沦》一篇流传最广,成为现代文学绕不开的经典。关于《沉沦》的研究很多,尤其是关于其中的病态心理,但我却想从语言层面对其进行自我的阐释。

区别于从人物、情节等层面的分析,从语言层面对作品心理内容的分析是容易被忽视的。语言层面的心理蕴含有些是作家有意为之有些则不是,但它对于理解作品内部的心理蕴含作用很大。比如鲁迅的《狂人日记》的语言明显有一种破碎性,文本中处处透着一种残缺,读者所习惯的词物关系出现了缺失,首先这肯定带来一种陌生化的体验,但这种语言对主人公“狂人”心理特征的体现有没有作用呢?我们从残缺断裂的文本中可以直接体会到一种恐惧,或者说其更利于我们体会恐惧,继而体会一种活在恐惧之下的被害妄想心理。同样《沉沦》的文本也是具有非常特色的,创作《沉沦》时的郁达夫富有忧郁气质,是他“病态美”文学风格的形成时期,这里我们提到的“病态美”很大程度上就是从语言层面所体会出来的。哪怕他写的题材不涉及病态心理,比如带有游记性质的散文《钓台的春昼》,我们仍旧可以从中读出他忧郁感伤的气质和“病态美”的影子。厨川白村在《苦闷的象征》中说作品是作家心象的象征化,而这一点最直观的投影就在语言上,同时一个优秀的作家又会根据作品的不同对语言做出调整,在小说中则体现为贴合所塑造的人物,所构思的情节,具体到《沉沦》的病态心理分析上,语言上的突出特点主要集中在下面两点:

(一)语言的破碎性,跳跃性和音乐性

郁达夫那一代作家的国学功底都是非常深厚的,郁达夫更是受过正统的士大夫教育,中国是传统的诗文大国,作为第一批创作小说的现代作家,他的语言风格一定程度上受到了传统诗文创作的影响,加上丰富的情感体验,他的小说也被称为抒情小说,具有一种别样的诗情画意。《沉沦》中也是如此,语言具有破碎性,跳跃性和音乐性,句式长短交替,均衡错落有致,情感变化丰富等特点。文本中出现大量的反复,句式也有整齐和对应的特点,体现着一种节奏感,这无疑是诗歌散文的特点。这些特点在文中例子甚多,而且多在体现主角病态心理的笔墨上。在小说第四部分他染上自慰的“罪行”后,“他的智力也无用了,他的良心也麻痹了……”后来又说无论如何对此总有一种忧虑、担心,“因为他是非常爱洁净的……因为他是非常爱惜身体的……”在第五部分他偷看房东女人洗澡被发现后躲回房间时的描写是,“心里怕的非常,羞得非常,也喜欢的非常……”为什么具有诗歌特点的语言大量的被运用于病态心理的描述中?首先诗是绝对抒情的文体,诗化的语言能够更直接有力地抒发情感,而情感是心理的重要组成部分,丰富的情感心理蕴含也是郁达夫小说的一大特点。但更为重要的一点我觉得是病态心理特征选择了这种语言风格,充满断裂感、破碎感的语言本身就蕴含了一种心理病态,在描写心理特征时短句的大量使用,营造了一种恐惧,紧张的感觉,贴合叙述主角的病态心理特征,就像前面提到的《狂人日记》,只不过《沉沦》的叙述主角还并未真正的“发疯”,而是处于一种更为复杂,更为矛盾,站在崩溃边缘的心理状态。

(二)混乱复杂的语体

张德明先生在《语言风格学》中说:“语体是属于语言风格学范畴的科学术语,是语言的‘功能风格’,也就是由于语言运用的交际功能不同所形成的风格体系。” 《沉沦》中语言的心理蕴含另一方面就体现在多样混杂的语体上。

直观感觉就是《沉沦》中有大量的对话,引用,还有日记,书信,独白,以及复杂的心理描写,这些语体都有着不同的风格体系,将它们“杂糅”在一篇抒情小说中本应有些勉强和混乱,但《沉沦》读来却没有这个感觉或者说读者会觉着这种“混乱”是理所应当的。我想原因就在于复杂的语体传递着一种混乱、一种矛盾,而这正是叙述主角的心理特征,因此它不仅没有造成阅读上的障碍反倒帮助了病态心理的展现。

接下来我们细致地分析一下《沉沦》中不同语体对于其病态心理体现的具体帮助。小说中有大量的独白,在第二部分“他”因为软弱自卑而不敢和日本女生搭讪后便自嘲自骂,“你既然怕羞,何以又要后悔?既要后悔,何以当时你又没有那样的胆量,不同她们去讲一句话?”这是一种典型的自我逼问,这种对自我的无情责问无疑是主人公当时矛盾心理的最强烈体现,也是独白这一语体所独有的。还有的心理独白有着不同的心理含义,在渴望和日本同学接触而不得之后,“他们都是日本人,他们都是我的仇敌,我总有一天来复仇……”同样的复仇心理还针对其它中国留学生,甚至是他的亲兄长。这样的心理独白则是表达一种控诉,对于我们理解分析主人公的“压抑”“自卑”等病态心理很有帮助,还有自我倾诉型的独白,在第六部分的开头,“那真是冤屈了你了,像你这样的善人,受世人的那样的虐待……”久受压抑的“他”无人倾诉只能自我倾诉,这里选择独白这种语体本身就带着一种自我封闭,压抑的潜台词。日记则是一种书面化,激化,文学化的“独白”,在此不做赘述。而引用,书信这两种语体本身没有什么突出的心理蕴含,但是结合内容却可以看出些心理特征。《沉沦》中引用的多是英德浪漫主义文学,引用意味着一种理性上的认同赞赏,体现的是一种对西方文化的信赖,但是在更加私人,更加感性的时候,比如给朋友寄信以及最后悲愤交加时他高声唱出的又都是中国诗,这种文化伦理上的矛盾无疑是从作家那里“继承”而来的,不得不承认在体现这种感性与理性的矛盾时选用的语体是恰到好处。

作家自己曾在自述散文《五六年来创作生活的回顾》中说道,“至于我的创作,在《沉沦》以前,的确没有做过什么可以记述的东西……我的真正的创作生活,还是于《沉沦》发表以后起的。”无论是对于郁达夫个人的创作还是整个中国现代文学史,我们都可以看到《沉沦》这篇小说的意义。郁达夫早期创作中浪漫自然的“病态美”风格直接得显于作品中的病态心理,从文学史的角度“病态美”的风格肯定对当时及后来的抒情小说创作产生了震荡,其实《沉沦》中的病态心理描写所带来的文学感染力至今来看都是可圈可点、值得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