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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真亦假的爱情

作者:王樱澄  发布于:2016-08-01  点击:1330

——浅谈《倾城之恋》


最初的《倾城之恋》是被张爱玲收录在传奇里的,由她自己亲手画上了封面,她的解释是,借用晚清的一张时装仕女图,画着个女人幽幽地在那里弄骨牌,旁边坐着奶妈,抱着孩子,仿佛是晚饭后家常的一幕。可是栏杆处,很突兀地,有个比例不对的人形,像鬼魂出现似的,那是现代人,非常好奇地孜孜地往里窥视。同时张爱玲也坦言,如果这画面有使人感到不安的地方,那也正是我希望造成的气氛。这张图应该是张爱玲世界的缩影,旧社会看似和谐的画面,在她以现代甚至有些畸形的目光去审视时,却尽是荒凉。那么白流苏的故事,也是另一个悲剧,粗看是倾城之恋,细看是人生的又一个深渊,就像那幅画一样,暗藏着虎视眈眈。可是这故事因为它的两重性倒成了传奇,又与那书名相呼应,所以以最初的传奇之名来出版最适合不过,最能传达出张爱玲的本意。

张爱玲的故事里是没有爱情的,唯一让人感到温暖的是《半生缘》里世钧和曼桢的爱情,那是冬天在橘黄的灯光下的温暖,但结局就像那句,“世钧我们回不去了”。从读者的角度也是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温暖。而《倾城之恋》是看似还有真爱情的故事,风度翩翩放浪不羁的范柳原与独立脱俗心高气傲的白流苏,范柳原一步一步地靠近白流苏,在她耳边诉说一点点的情话,白流苏慢慢走向沦陷,到香港的沦陷成全的他们,成全他们这对世间再普通不过的男女。故事写到这里便结束了,却让人觉得意犹未尽,因为没有写出来,那便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可这不是真正的爱情,于白流苏想出内心一口恶心让白公馆的人看看她的威风,于范柳原为了享受征服这传统的中国女人,不一般的上海女人带来的快感。他们俩之间就是相互在引诱对方,交易多于爱情本身,最后遇上了香港的沦陷,那就是一个坑,让他们一起往里面跳,幸好这是个幸福的坑,但其实谁也没有成功。

故事从白公馆起,拨慢的老钟,咿咿呀呀的胡琴,黑沉沉的破阳台。张爱玲用一系列的意象先渲染了一种让人惴惴不安的气氛,再来就是首先送上了有人死去的消息。无论是熟悉她作品风格的人还是初来乍到也都不会觉得这是个喜剧。主人公白流苏最先是以“六妹”的称呼出现的,白公馆是个大家族,是不是某一位小姐的故事,首先让人植入了封建社会的感觉,大家族的繁芜丛杂闪过脑海。然而白流苏这个名字取得就给人一种脱俗的感觉,两者之间有一种落差,成了一种对比,这不是个普通的六妹但也永远摆脱不了六妹这个身份。然而,这好像是个很有追求很独立的女性,在如此年代的上海有离婚这样的壮举。可是下面的叙述又表现着另一个白流苏,她不是不识人间烟火,无法为三哥与四奶奶世俗地讨债谩骂而不为所动,她气得不行气得一定要出这口恶气,这才有了下面的故事。在这个女子的身上有着对爱情的向往,但也有在封建社会磨砺出来的绝望,她心里如明镜一般,范柳原要她但不会娶她。接下来白流苏一直演绎着一个两面的自己,羞答答的女子与胸有城府的女人,她抗拒着范柳原又接受着范柳原。她的动机不是单纯的,这又怎么会是真正的爱情,是爱情躯壳下预谋的一场报复。从第一次在香港与范柳原玩了一个多月,白流苏又回到了白公馆。在白公馆的人看来这是一件多么令人羞耻的事情因而白流苏的日子也更难过了,家族的原因是大半将她往范柳原处推的动力,她只是为了逃离,“家庭的成分——最痛苦的成分”。仅在回到香港这短短几行原文中出现了两次“忍”,白流苏呆在白公馆一天就难免听到闲言碎语,像一把把旧社会的利剑向她射杀而来,她永远都在忍,那这次再到香港在范柳原面前再也忍不住了。这次香港与上海的往返就是故事最大的回转,她使得自己成为了他的情妇,她选择赌一把,对眼前这个男人抱有希望,他是真的爱自己,他曾在深夜里的月光下传达的情话,不是个梦。于是他们有了自己的房子,范柳原即刻去英国了,白流苏一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空房,一间又一间——清空的世界。她觉得她可以飞到天花板上去。她在空荡荡的地板上行走,就像是在洁无纤尘的天花板上”,她的内心有一种逃离旧世界的欢愉却又有一种恐慌,是不是以后她就此一个人了,被丢弃在这山坡的奢华里。于是她拼命地点灯,带给自己只属于眼前的热闹,只有活在眼前可以让她只想着心里的那份欢愉,幻想着她成为范柳原的妻子,在眼下不往好处想的白流苏只会使得那房子更空,也可见即便是在那幻想中她也极力保持自己的清傲绝不沦为那些庸俗的阔太太。她不是在爱着范柳原只是惦念着他的肉体的长伴与他给予的财富,她害怕失去而抓住又害怕再次失去。这爱情是假的,却真的像在谈恋爱。像范柳原后来说的,“那时我们都忙着谈恋爱,哪有时间恋爱啊”。

香港沦陷前的爱情是假的,但沦陷后的感情却像是真的。谈恋爱,是手段,相互引诱,是范柳原拉着白流苏跳舞,他在那堵墙前地老天荒的真心,他的欲擒故纵,拿萨黑夷妮公主引她吃醋,他在那深夜里的电话。而恋爱却是这世间再普通不过的男女之间的生活了,打一桶水,烧自家的饭,甚至是挽着对方的手说一句,“这是我太太”,简单地去报馆登个结婚启事。特别是沦陷后的叙述很让人动情,“一个人仿佛有了两个身体,也就蒙了双重危险”,“在这一刹那,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白流苏没有能力独挡一面,而范柳原看似洒脱辗转于多国之间,但恰恰孤独得像是一场流浪,他更不愿一个人。于是他们都往里跳了,战争是灾难,也成了归属,在兵荒马乱之时往往付出了真心,才成了恋爱。这正是张爱玲的巧妙之处,在面具遮掩下的假爱情又有了回转的余地,白流苏打开门当范柳原出现在门前的那一刻让读者的心豁然开朗,可那战争过后胡琴拉不完的故事又将苍凉收了回来。这给的希望却让人绝望,更添加了故事的悲剧性色彩,若只着眼于写到之处,宁可以为这是真的爱情让他们冲破了封建投奔了新生活,悲与喜全在一念之间。

而范柳原,听起来并非谦谦君子但却是绅士的感觉。原文写到“这一捧却把他捧坏了。从此他把女人看成他脚底下的泥”,想来他对女人是信手拈来也是弃之如履的。可那白流苏不同,也是名门之女,典型的中国女人,她对他不同于以往的那些女人往上送,不屈服的任性激起了他的兴趣。他有钱,放浪,必然阅人无数,称之为花心。而白流苏开始就明白他讲得都是哄人的花言巧语。然而他的这份认真来得气势汹汹,还未散去,便叫那香港的轰炮声封印了,留住了白流苏,留住了一份安定。故事最后说,“柳原现在从来不跟她闹着玩了。他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那是值得庆幸的好现象,表示他完全把她当自家人看待——名正言顺的妻”。或许他们俩的结局都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可看起来再好不过了,亦真亦假,才像是张爱玲笔下的传奇。至于他们会不会变回去,只像那胡琴拉不完的故事,不问也罢。

爱情由假入真,可能又由真入假,不免让人唏嘘。可张爱玲的本意究竟是悲剧还是喜剧也令人争议。她的笔下写不出喜剧,就像她一生的遭遇一样,故事总是被拦截在最美好的地方,换一种说法,她何不可在小说中实现人生的第三种可能呢?但她的笔下从未留情。有人说白流苏的悲剧不过是从过去的婚姻再进入了另一段婚姻,实质是一样的。而白流苏内心也和开始一样,什么都清楚,“她只是笑盈盈地站起身来,将蚊烟香盘踢到桌子底下去”。文字给人说不尽的苍凉,只像主人公一样只想在当下,那一切便还是真实的,谁也不可轻易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