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评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

古有一喜，谓之弄瓦之喜，“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女孩儿似乎天生就是织布操家的宿命，以“瓦”为名，绑架着女孩儿心中欲念的自我。今天，我更愿意把“瓦”作为一个形容词，修饰一些恋爱过程中女性心里那些——于固守相对的矛盾，和自由相冲的制约。不仅于莎菲女士，而是于每一个时代的每一个女子，或多或少我们都“瓦”着。

或许女孩儿邂逅了最好的当今，以前的女孩儿即使想迈开步子却也无奈重重缠足的纺布。呵，这个时代是变了，但是当女孩儿踩上了傲人的高跟鞋走出了闺房，锋利的鞋跟划开了历史新纪元。谁知道呢？蹩脚之处会让你在不留神时狠狠地崴一下，提醒你，原来不过换一种“瓦”的束缚而已。

莎菲女士应该是存在于缠足与高跟鞋过渡时期的女孩儿，作为1927年丁玲初现文坛时笔下的人物，她活生生地演绎了一个心灵上背负着时代创伤的女性绝叫者。翻开日记的扉页，那里记载着的不是简单的爱与被爱、多角关系、少女思春……而是一个渴望自由的女孩周旋在爱情游戏里的故事。

“我真不知怎样才能分析出我自己来。有时为了被风吹散的一朵白云，会感到一种飘渺的不可捉摸的难过，但看到一个多岁的男子，把眼泪一颗一颗滴掉到我手背时，却像野人一样笑了。”为了散云都会悲伤的细腻却在男子的泪滴面前选择了嗤笑，莎菲女士的不屑与渴望共存，她不屑着自己所渴望的爱情。

“什么那嘴唇，那眉梢，那眼角，那指间……多无意识！这并不是一个人所应需的。”诚实的心在描摹轮廓，隐隐被“瓦”牵绊后到了嘴边却南辕北辙。莎菲女士活的是那样矛盾，她用最热情的心爱着你却选择用最冷漠的面孔面对你，她是那样地害怕孤独地死去却一次次用颓唐来填补空虚。

“自然我不会爱他，这不会，这很容易说明，就是在他丰仪的里面，是躲着一个何等卑丑的灵魂！可是我又倾慕他，思念他，甚至于没有他，我就失掉一切生活的意义了。”莎菲女士在恋爱的游戏中从被动走向了主动，却在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诱惑性的红唇之后一脚踢开了不值得恋爱的卑琐的青年，狂笑着怜惜自己——我可怜你莎菲。

追溯一下，是什么雕刻了莎菲女士心中矛盾的多面体？

一则，当追求极致到了顶峰，现实却弱不禁风，纤瘦的现实支撑不起庞大的追求，大约就只剩空虚了。何谓极致追求？“五四”运动中从封建家庭冲出来的地主等级的知识男女或是所谓的小资产阶级知识青年，把恋爱至上看作“人生追求”的唯一神圣目的。所谓纤瘦现实，女性的觉醒纵然是资产阶级时代带来的一种表现，可是现实是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已然走向没落期，失去了应有的东西去填补它的需求。所以，只剩空虚而不可得的绝望。丁玲把莎菲女士的矛盾和伤感刻画得细致入微，使她浑身上下诠释着一个大写的“空虚”。

二则，恋爱至上主义只是厌世者短期的逃避所。被“五四”运动叫醒的青年无奈现实的不满足感，只好在假寐和现实之间彷徨，于是怀着一颗向往未来的心选择过一种堕落的生活，寻求所谓的刺激、麻醉、自杀，亦或玩世、颓废。这大致就酝酿了莎菲女士心里纷繁纠结的矛盾，衍生而出，她对于平凡卑浊周围的绝望以及对于自己信仰的恋爱至上的绝望。

三则，是——“瓦”的恋爱心理。周代之际便有两喜——弄璋之喜和弄瓦之喜，用之形容生儿或生女。生女的期许无非就是希望她无违无仪，既能体贴顺从也不会做出格的事。这种性情在千年的演化中早已注入了女性的骨髓，时代在不断开化，却依旧能够羁绊阻碍。区别于一、二的时代特性，莎菲女士的塑造之所以可谓为丁玲创作史上的顶峰，很大的原因应该是任何时代的女性读起来都仍有一种共鸣，这种自古以来的“恋爱基因”或许就是因为女人实在太“瓦”了。

那么，现在的女孩儿和莎菲女士，在恋爱之中在思想之余又有怎样的相通点呢？

恋爱中的女孩是秋天的云，阴晴不定，难以捉摸，莎菲女士诚如是。她们永远说不清楚自己要什么，只留下简单的喜怒哀乐四张脸，你不能问只能猜，请你原谅，她们无法直抒胸臆，因为“瓦”是她们的自然而悠远的属性。有的男孩猜累了，于是他们将感情经营到了末路，有的男孩顺利猜进了婚姻，于是他们只是给爱情找了各式各样的迷宫，继续周旋。

女孩在恋爱中是何等矛盾的动物，心理学上的解释是雌性生物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因为害怕拒绝后的伤害，于是稍加掩饰，营造一种真真假假的幻象。女性只会含蓄得表达着自己的欲望，甚至于有时还会是反向的。她说“不”的时候，内心往往是“好且愿意”，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约女朋友去看电影，男朋友提议要去买票，此刻女朋友说随便或是不用，倘若男朋友真的不去了，那么不仅电影看不成，两人难免心生芥蒂。《莎菲女士的日记》似乎把矛盾的恋爱心理表达到了淋漓尽致，读者乍看似乎觉得有些可笑，反思便觉得有几分熟悉，这形形色色滑稽的矛盾难道不是时时刻刻发生在我们身边的小剧场吗？

女孩在恋爱中是何等矫揉造作的麻烦鬼，最突出的便是一种扑朔迷离的“施虐”意识。就好比，迟到似乎是女孩们的权利，这种无意的怠慢其实多半是有心的拖延。在约会的时候故意姗姗来迟，甚至临见面前才通知对方取消约会，让久等的恋人焦急烦躁疑惑东西备受煎熬。这时的女孩以得到男友为自己的付出为快乐，这种轻微偶尔的“施虐”为恋爱中的“佐料”，虽然有点神经质的倾向，但是也处处可以在莎菲女士的身上看见那些悲呛和病态的影子。

女孩在恋爱中是何等缺乏安全感的弱势群体，女人如花，安全感的伊始可能就自花而起。一片又一片剥离花骨朵，辗转，猜忌——他爱我？他不爱我？于是，赋予了花各式各样的爱情使命，谓之“花语”。为了“验情”增加安全系数，现代的女性会选择假心假意的“移情”，就是俗称的吃醋。譬如在男友面前与其他男性示好，亲热企图激起男友的醋意，考验其真诚度。这在莎菲女士的身上恰是最入骨的呈现，对于苇弟她欣赏他的善良忠厚却也不满他的懦弱胆怯，于是在他面前亦真亦假地演绎了自己和凌吉士的种种暧昧。此番行径，各有评鉴，只是在今天女性的身上也极为常见。

是时代造就了莎菲女士，却是历史造就了女人。诚然，莎菲女士是被五四运动思想洗礼的觉醒青年在时代低压下的彷徨和对爱情的绝望，但是，莎菲女士身上那些女性恋爱中的特质却是亘古不变的。原始开始的雄性是捕猎者，雌性是哺育者的天性就深入了人类的基因，即是“瓦”的性格。在两性惺惺相惜的刹那，我们会遵从内心对于贤良淑德的礼教，所以我们不善主动而善念想，我们不善直抒胸臆而善反复验证。于是有了那些女性专属的是是而非的性格，那些千奇百怪的行为。

如果你是女生，或多或少我们都瓦着。莎菲女士如同一面镜子，或多或少我们都看见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