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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冰与火——论莎菲的爱情悲剧

作者:邓青卓  发布于:2016-07-26  点击:2437


如果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讲的男人的爱情观,那么丁玲《莎菲女士的日记》中的莎菲则代表了知识女性中的典型爱情观。显而易见的是,在作家丁玲笔下的莎菲的爱情是不幸的。莎菲的爱情观一方面反映了作家的爱情心理,另一方面也受到了五四时期国内对女性开放自由独立的特殊教育的影响,导致她对爱情的理想与现实产生了分裂与对抗,而她性格中的敏感和善感又使她的爱情蒙上了一层感伤和哀愁。

丁玲在这篇小说中采用了日记体的叙述方式让莎菲对自己的心理进行全面深入的剖析,以展现她复杂矛盾的内心世界。就像灵魂中水火相交的狂乱与迷惘,莎菲所追求的爱情是那种心灵上的投契和精神上的吸引。同时还要兼有聪明幽默的谈吐和高贵不凡的仪态。像苇弟那样如此忠实地表达他的真挚的感情是无法激起莎菲的热情的,至少莎菲对于自己可以完全掌控苇弟的感情是表现出了不屑的。苇弟的眼泪和关怀在她看来是毫无技巧的,太过质朴的,这样的爱是无法唤起莎菲的热情的。一个女人永远都不会爱上一个比自己还要可怜软弱的男人。一个男人的眼泪对于女人来说是毫无用处的,反而会更让这个女人看不起他。所以当莎菲面对与苇弟性格完全不同的凌吉士时,她那内心的爱的火焰被完全燃烧起来了。这个男人是如此的与众不同,首先便是那伟岸挺拔的身材,再是那美丽的面庞,调动着人关于一切美好爱情的幻想。这样的男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爱情,因为他身上自然有一股煽动人心的气质。当然莎菲一开始便被他那捉不到的丰仪迷醉了心。对于一个处于病中的青年女人来说,一个漂亮男人的光顾本身就是于身心有益的一剂良药,是这平淡生活中最可心的调味品。何况凌吉士是南洋人,会外语,又有些见识,处事老练,莎菲和他的交谈便总也不会乏味。他顺理成章地成为莎菲百无聊赖生活中的一粒火种,点燃了她整颗的心。这时候如果再要使莎菲自己不被这亲手燃起的烈焰给灼伤,那完全是不可能的了。要知道,一个女人如果迷恋上一个男人,即使自认为这是个错误的选择她也会坚持到底,所谓的到底,那一定是使自己受尽折磨,幡然醒悟之后却落得一地鸡毛。至于醒悟,那也是无法之法,并不比大病初愈或者醍醐灌顶的清明透彻,那只是幽暗森林的又一重迷雾。因为女人对爱情的渴望通常只通过她自己的内心在燃烧,也许表面上风平浪静,而在内心却已如野火燎原,早把一切理智都烧了个干净,连同自己在内,都被席卷而去。这对于病中的莎菲无疑是致命的,这场内心的战争不仅消耗了她的精神和意志,更加使她深深沉入了更加荒芜枯竭的生命状态之中。“悄悄的活下来,悄悄的死去。”这便是作者对莎菲的惋惜,但也是莎菲为自己选择的道路。

像莎菲这样的文艺女青年式的爱情幻想难道只单单出现在五四时期的北京?可以肯定的是,女人们受这种爱的无意识毒害的典型在古今中外都不会是个案。早在十九世纪的法国,现实主义大师福楼拜笔下已有了可怜的包法利夫人,而在俄国作家托尔斯泰那里,也诞生了融坚强和脆弱于一体的女人安娜·卡列尼娜。包法利夫人为了追求爱情而债台高筑,最终服毒自尽;安娜则为了情人沃伦斯基的缘故卧轨自杀。她们共有的特点就是对自己当下的生活感到厌倦和不满。她们空有一腔激情和幻想却无处安放。和莎菲一样,她们身边都不乏关心爱护她们的亲人和朋友,但她们对此并不能感到满足,相反,这种关爱形成了一种爱的桎梏,将她们牢牢捆绑在庸俗的家庭生活中,而她们所向往的恰恰是风雅的爱情生活。这种虚无缥缈的爱情成为了她们生活的唯一向往和目标。而对于现实生活,她们似乎失去了感受当下幸福的能力,在她们自私地追求自己心中浪漫爱情的时候收获的往往只能是加倍的虚无感。因为无论她们眼前的生活是怎样的,都不可能令她们感到满足。在《包法利夫人》中,爱玛觉得人生的辛酸统统盛在她的盆子里,肉香从她的灵魂深处仿佛勾起别的恶浊的气味。而在《莎菲女士的日记》里,“白垩的天花板沉沉地把你压住。真找不出一件事是能令人不生嫌厌的心的。”眼前的生活对于莎菲来说是一个牢笼,她如困兽般感到百般焦躁。她们的心态如此的相像,面对生活的无聊和乏味她们都生出了一股同样的恼怒的心情来。她们最终以生活的欲望为托词表现出一种悲怆的激情,一种对美的最高的渴望。但无论是罗道尔弗还是凌吉士,都只是生活给她们开的一个玩笑,美丽的肥皂泡下是满目疮痍的内心和无法挽回的生活。

在莎菲那里,凌吉士的美的皮相诱惑着她,而她自己也是希望并享受这份“美”的诱惑的。她所追求的也许并不是这种空泛的爱的激情和那人眉目的撩人。像莎菲这样一面渴望着克制的爱情一面又享受着欲望的爱情,与其说是忍受着爱情的折磨,不如说是在忍受着自己内心的折磨。这时候莎菲的贪婪便显示出了它的真实面目——悲剧性的面目。莎菲潜意识里的欲望对无法满足自身需要而深为恼怒,欲望总是在自身以外去寻找新的果腹之物。它觉得来日总比使它感到窒息的今日更美好。但结果通常是饮鸩止渴。莎菲越感觉到爱情中情欲的成分,就越想逃离这份欲望,可她越想逃离,这欲望反而将她束得越紧,她就越不能享受她已感受到的东西。对于莎菲来说,爱情是由欲望燃起的火焰,她渴盼用理智和一颗冷静的心来控制这火焰却只能陷入无尽的两难之中。因为对于爱情来说,一切的理智都无济于事,而那颗心也总是处于飘摇之中。莎菲对于自己的处境是明了的。她在日记中已经说到:“莎菲生活在世上,所要人们的了解她体会她的心太热太恳切了,所以长远的沉溺在失望的苦恼中,但除了自己,谁能够知道她所流出的眼泪的分量?”莎菲未免把自己想象的太过于脆弱不堪了。她一方面被凌吉士的形象所吸引,一方面又对他内心的腐朽感到失望,从而表现出一种嘲笑和自嘲。作为五四时期的新女性,莎菲在思想上的觉悟表现在她的爱情观上却是一种病态的矛盾和自戕。她激进又忧郁的思想在她生命中形成一条无形的引线,把她的生活整个的贯穿起来。她对自己的处境有着清醒的认识,无比清醒却又无力自拔,宁愿沉溺在自己的软弱之中。这是一个交织着理想和市侩的新时代女性的爱情心理,她既看不起那庸俗的爱情,又渴望着一张精致的皮囊。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忽略了蔑视了践踏了那最可贵的真情而把自己陷入到了那不可拔的渺茫的悲观之中。

“用眼泪来泄愤和安慰,这原因是对于一切都觉得无意识,流泪更是这无意识的极深的表白。”一个外形漂亮的人是不能满足莎菲对爱情全部的幻想的。但在病中,一个女人是需要比平日里更多的关怀和乐趣的调剂的,莎菲的脆弱和孤独衍生出了更多的烦恼和敏感。莎菲一方面被凌吉士吸引,渴望着他真挚的感情,另一方面又被自己所受的教育所教化,更要远离他。这是莎菲灵魂中冰与火的对决,是理智同情感的对决。爱的欲望同样来自于感情上的欠缺。而可笑的是,对于凌吉士满脑子都是情欲和金钱的念头,莎菲是万般明了和千般痛恶的,但她还是爱着那高个儿的丰仪,渴望着一个情人的吻。多么奇怪的女人啊,感情丰富而又不能够得到满足的心啊。她既追求又不能接受,她是怀着更为高远的眼光来俯视自己的爱情的,这肉体的诱惑让她觉得可笑,但无边漫长的孤寂又让她生出许多无端的幻想。温柔和亲切是需要的,但理智和判断却要对此视而不见。这生命中的许多时刻,是连自己都无法解释得清楚的。

“好在这宇宙间我的生命只是我自己的玩品,我已浪费得够尽了,那么因这一番经历而使我更陷入到极深的悲境里去,似乎也不成一个重大的事件。”莎菲的爱情是如此的纠结与矛盾。也许还称不上为爱情,只是关于爱情的想象。莎菲的性格里也许有某种自我放纵的成分,这样便使得她可能存在堕落的危险。越是聪明的女人,越是有这种堕落的危险。因为她所要求的永远与现实有着一段不小的距离。她内心的冲突越是激烈她所获得满足的几率就越小,因为她根本不是需要什么,而是整个把自己当作了试验品。她洞悉了别人也拆穿了自己,最后只能陷入无尽轮回的痛苦之中。灵魂是一个脆弱的东西,它经不起太多的怀疑动荡和不安,而一个女人,最好碰到一个能够给她安全感的男人免去她所有的猜忌和怀疑,大概才能领略生命的充实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