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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望的自燃

作者:乐优  发布于:2016-07-26  点击:2591


焕,火光也。从火奂声。——《说文解字》

小说以“吴淞江上,天色完全黑了。”一句开头,倪焕之在逆风中坐船到一处江南市镇。整体就都奠基在了一种虚晃的飘渺中。借金树伯之口开篇就明示了主人公倪焕之是一位理想主义者。焕之在还未完全独立成熟的中学时期便有着一种朦胧却强烈的济世之心“要干事情总要干那于多数人有益处的。”不过他并没有一颗与之相衬的强有力而坚定的心,同意担任小学老师就是他的第一次自我说服和妥协。他的理想在一步步的成长成熟,由振兴教育到改造社会。但现实生活却往往令人无奈。最后倪焕之悲剧的死亡呼吁着一场希望的新生。

倪焕之早逝的生命就像黄粱一梦的谶语,于酒醉之后离开人世。这短暂的生命是不停地自我燃烧和奉献和探索。但是小说在热情理想背后又充斥着一种无望的虚无。首先小说非常缺乏对倪焕之家乡的书写,倪焕之本人对家乡的眷恋之情也是缺位的。常人在心灵无依时会有返乡寻求倚靠的情结,倪焕之不然。他像是没有根,没有背靠的归属和港湾。进一步深入来讲,倪焕之是一个完全“白话文式”的人物,他放弃了文化上的返乡,也即传统文化。“焕之确信文学改良运动有重大的意义,所写的当然仍旧是白话。”没有历史厚重积淀的蕴藏,人总是显得轻飘无定。焕之对婚礼也及为不重视,甚至想用茶话会的形式来完成,不愿有沉重仪式感的加冕。他精神至上地认为“有情饮水饱”,轻蔑地忽视了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一切艺术手法总是为了内容而服务。由于主人公的“理想化”,小说也非常缺乏对日常生活细节的书写,琐碎和细节只带来繁冗而没有温暖。但是,绝对的理想化总摆脱不了现实的背景,通篇小说充满了吴语,如“奥暖”,洋溢着古风清洁的造景和文人气。将断未断,藕断丝连。

在思想不坚定的情况下,倪焕之又有着一种改造社会拯救祖国的嵌入灵魂的执着。他给了自己一种“救世主”的自我设定,以一种不断燃起又流于微弱的热情企图救国救民,但却以失败告终。他无依的理想化(缺乏“信仰”却相当的理想主义)、不强的行动力就造成了最后莫大的悲剧。焕之不断处于妥协和自我说服的过程中。造农场一事对迷信阻滞妥协;到卒章对“走马灯上的循环和命运”妥协。所有的问题都未曾解决。但一场说服后又开始一个方向的自我燃烧。

其实开始他对教育事业是厌恶的,形容为“乏味事”,但后来为一个同事所影响,认为“教育事业最有意义,情愿终身与之。”在这里,这位同事就是一个成功的“救世主”,他改变了倪焕之。而倪焕之诚然是失败的。一般志士会选择由“家”的小单位发散开来改造和拯救天下,而金佩璋作为他最亲密的爱人,甚至还曾是“同志”,他都未曾成功改造。

叶圣陶先生对金佩璋的处理非常微妙。首先,第一次是金佩璋在生子之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人物形象转变非常突兀。第二次是在倪焕之死亡之后,金佩璋又及其不寻常地觉悟了,决定离开家庭为社会奉献自己。第一重意义上,儿童是倪焕之教育的起点和改造的对象,但自己孩子的到来却使他失去了一个“同志”,这是何等戏谑和反讽的构定和笔触。他疲于学校建设、演讲、呼吁,但却对自己枕边人的转变回以一种放任而消极的态度,并没有用力去改变过,甚至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心理:我也忍她让她,算是尽到本分了。而第二重意义上,他的死亡却让金佩璋幡然醒悟。这就印证了王乐山的预言——成功需用头颅做担保。从一个侧面也写出了倪焕之以死换来的“成功”。但这两重意义的基石却来的莫名其妙,相当突兀令人摸不着头脑。

整篇小说极为注重心理描写,甚至思绪的延展就是小说行进的骨骼和脉络,景物的描写就是小说的血肉,而景物描写也为主人公的心绪所服务。长篇幅的心理描写和景物描写必然造成了小说叙事节奏的拖沓。而这刻意的激越宏大的叙事又与叙述步调的缓慢形成了非常矛盾的对立。到最后叙事无法进行下去了,只能以主人公的死亡仓促终结。小说的后半部分就显得非常急促而不严密,像一篇戛然而止的乐章。但却给了人说不清的希望——倪焕之的火星燃起了另一根蜡烛,金佩璋作为这个灵魂附身的另一个肉体继续了他的事业。

倪焕之就是叶圣陶对自己的书写。小说的第一个重要的时间点是“后两年的中秋节后,报纸上突然传布震动人心的消息:武昌新军起事,占领火药局,直攻督署。”这一年正式1911年,叶圣陶开始写日记的年份。叶圣陶也是一位“白话文式”的人物,人生经历与倪焕之的重合度极高,但老先生九十岁高龄仙逝。小说中有一尤其完美的革命者形象“王乐山”,智者乐山,如同他的名字所预示的,这是一个睿智犀利又行动力极强的人。恰恰弥补了倪焕之骨子里的缺憾。这个角色用以给梗阻的叙事解围,在小说后半段突兀地登场的。这也是叶圣陶不知道这条道路该如何继续时给自己设立的一个引路人,换言之也就是另一个自己。借他之口说出真理:“谁要站在一旁,谁就失去了权利,他只能对着历史的轮子呆着,看它这样转,那样转,转得慢,转得快,但是不能用自己的手去推动它!以我想,这样的人绝对无聊。”无论如何,一定要参与进历史。他牺牲了,倪焕之自虐式的死亡紧随其后。焕之死于肠窒扶斯,一战时期塞尔维亚大规模爆发造成死亡的一种流行病。焕之燃尽了自己,却一个人都没有点亮,太过悲凉。我想这或许就是叶圣陶先生可以安排金佩璋改变的原因。所有的问题都还在:

教育仅凭嗜好就可以做好?以蒋平事件为代表的门第观念并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解决;不知农场和戏台诸类设施真正效用何在;演讲没有效果;到底如何改造社会?用倪焕之的死亡来结束这些未完成的问题,不是没有解答的无望,是留给了我们一个“女性”金佩璋,总企盼着后头会有无穷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