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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萧——被沈从文残忍地囚禁在“伊甸园”里

作者:付雨霞  发布于:2016-07-26  点击:2680


在沈从文的《习作选集代序》中,他说过这样一段话:“这世界或有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小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对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庙供奉的是‘人性’。”由他一段话,似乎无形中给他的读者提供了阅读方向,即:对于真、善、美的向往和追求。

基于此,沈从文舍弃乏味的、讨厌的,以其可悲的真实性、令人吃惊的人物,向人类显露他作品中人物“崇高的美德”,他从浩如烟海的众生相里,只对少数的例外进行选择;他一次也不改变他的竖琴奏出的高雅音调;他从不走下自己的峰顶去接近卑微可怜的人性;他从不接触一下地面,只和被远远地拔离地面的宏伟形象为伍;他像上帝一样,以只表现他所谓美好人物的手段来掩盖生活和人性可悲的一面。

但作为一个创造者并不是赋予作品人物生命的上帝,他事实上对于他笔下所赋予的那些万物的各个面相都同样喜爱,他们都是作家认识到的人性的各种可能,因为作家在摸索、探索和塑造他们的过程中也在经历人性之旅,也在不断地对人性有新的发现,他作品中的人物都是作家没有意识到的各种可能,这些各种可能是作家应该极力去彰显的。

一部小说根本不应该以作者任何单一价值观作为指导,小说不是人类的自由,亦不是个人的自由,小说事实上是对人类的一个总体考察。

小说家不应该只为自己的信念讲话他应该客观、多元、丰富地来呈现人性的各种可能。

长久以来,沈从文笔下的萧萧都被我们读者贴上“人性美”的标签,她单纯、善良、勤劳,即便成为花狗大追求性欲满足的牺牲品,无辜地受到传统道德的拷问,她依然可以在沈从文理想中的古朴湘西世界里安心平静地过着“童养媳”的无忧生活。

她就像青苔,只需要一点小小的阳光就可以在角落里生存,所以沈从文就以她可以接受的光度把她囚禁在不明不暗的理想“伊甸园”里,以免阳光太过强烈,把她无情地晒干。

在小说中萧萧十五岁高如成人时,作者对她的人格特质的描述仍旧是:心还是一颗糊糊涂涂的心。似乎时间在她此处静止了,就连花狗大对萧萧起了淫心,萧萧也只是有点明白;当悲剧发生(花狗大拐诱萧萧做坏事),萧萧提出和花狗大私奔,到城里去自由,沈从文巧妙地借花狗大之口再次把人格意识正在觉醒的萧萧囚禁起来,说:“你想逃到城里去自由,不成的。人生面不熟,讨饭也有规矩,不能随便!”在怀孕期间,她虽以吃香灰、喝冷水的方式极力去打掉她腹中的胎儿,可想到的事自己也不十分明白;沉重的心里负累让矛盾中的萧萧步花狗的后尘,也被家里人发觉……

沈从文塑造的萧萧并不抗拒长大,尽管婆婆把她暴长的机会都剪去,她的形体依然符合自然规律地一天天成长,只是心智的成长被作家严格把控。她有过春天,但陈从文选择让笔下的她不要吝惜春天;她想追逐自己潜意识里的自由,但被族中的人们漠不关心和无忧无虑地踩在脚下;她知道在这日复一日的神圣黑暗中潜伏着自己想要的光明,可是沈从文不但没有让她走向光明,并且熄灭了她心中的火焰,积了厚厚的烟黑;她本有爱的能力,可作者却无情地剥夺了她爱的可能。

小说人物是不受小说家控制的,作品中的人物应该有自己的生命。小说家在进行创造时,人物的生命雏形是由作家所赋予,但你在完成她的过程中,她事实上已经开始从作家的意识中独立出来了,她有意识和力量,这个生命在小说的世界里,应该成长、变化,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

而在小说里,沈从文一直控制着萧萧的成长,甚至没有给过萧萧倾诉衷肠的机会,她一直都活在沈从文的声音之下。

人类是同类,所有的人都是由同一种黏土做成,可沈从文往萧萧的泥团里掺进了无知,让这种难以根除的“黑色”侵入到萧萧的灵魂深处,在陀螺似的“伊甸园”里旋转着,在灰色余烬里默然无视,却不曾走出去。

一群携带现代气息的女学生、萧萧和花狗大的私情,给我们呈现了一个充满女人和艳遇的伊甸园,而沈从文却把它营造为乌托邦似的桃花源,在他眼里,欲望成了理想,麻木成了深沉,激情成了幼稚。可每一个人都有情感的需要,这是一种自己对未知力量非常神往的崇拜。萧萧是在无拘的乡间环境中培养出来的孩子,有着自由的性格,她像生活本身一样生动,她比美人还要秀美;她超出了一般的聪明;可沈从文拒绝深入审视她的灵魂,不去暴露她底层避开世人耳目的东西,不去暴露她对任何人都不会透露的最隐秘的东西。

在看似和谐的“伊甸园”空间中,萧萧带着自己的小丈夫和花狗大一起歌唱、自豪地跳跃,她会说:“花狗大,膀子大!”这一类话,就像《圣经》创世里上帝创造的的亚当和夏娃一样,在漫长的蛰伏之后睁开双眼,发现身旁有一个同类,身体的某些部位和自己不一样,于是他们相互欣赏,慢慢地对新的形体产生了兴趣,并为之振奋,这是他们欲望萌醒的结果。

可这样的人性的自然觉醒却被沈从文借萧萧的婆家之手,残忍地扼杀在摇篮里,他只承认萧萧作为动物性的一面,而不愿开发萧萧人之为人的一面,他像上帝一样控制着萧萧的欲望。戴维.洛奇说:人物名字从来都不是毫无意义的,他有着某种象征意味,即便普通名字也有也有普通意味。作者沈从文别出心裁地在萧萧的身边安插了花狗大、牛儿这样的角色,在情节的推进过程中,花狗大就像动物一样不愿承担责任,而牛儿也命中注定步父亲花狗大的后尘,终身过着动物般的生活。

圣埃克.苏佩里说:“唯经智慧的吹拂,人才变成了人。”而萧萧在小说的结尾,沈从文都不曾给她智慧,并斩断了萧萧从伊甸园走向现代文明的那根细线,既不让她在时间之虚无中翻飞,也不给她任何鼓舞,只让她抱着自己的毛毛看着牛儿娶童养媳,和当年她的小丈夫娶她一样的场面,一切宛若昨天,可她的眼里、心里没有悲伤,只有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