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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作者的三次暴露说起

作者:姜蕊  发布于:2016-07-26  点击:2658


摘要:张恨水是现代文学史上的章回小说大师,他创作的《夜深沉》一经出版就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本文以《夜深沉》为分析对象,试图从三次作者自我暴露的话语切入,分析小说构思中蕴含的偶然必然的辩证关系及月容形象的塑造问题。

关键词:张恨水;偶然;必然;月容形象


“新派小说,虽一切前进,而文法上的组织,非习惯读中国书,说中国话的普通民众所能接受。正如雅宋之诗,高则高矣,美则美矣,而匹夫匹妇对之莫名其妙。我们没有理由遗弃这一班人;也无法把西洋文法组织的文字,硬灌入这一班人的脑袋。窃不自量,我愿为这班人工作”[1]这是张恨水在《总答谢——并自我检讨》的文章中解释自己坚持使用章回体的原因。《夜深沉》是恨水先生创作的一部章回体小说,全书共四十一回。本文试图从《夜深沉》中作者的三次自我暴露切入,探讨小说中作者对偶然必然及其关系的灵活运用,并试着分析月容人物形象的塑造过程。

一、偶然必然关系的辩证法

古人有云:无巧不成书。这里的巧即我们通常所说的巧合之意,用马克思主义哲学术语则阐释为偶然性。“人生的聚合,大半是偶然的,不过在这偶然之中,往往可以变为固然”[2](P17)这是张恨水在小说的第二回中的首次跳出,这句话不仅起到连接前后两章的作用,还可以看成是作者结构小说的主要方法。

故事在一次偶然的唱曲儿事件中拉开序幕,小说开头写夏季的夜晚,大杂院的男男女女在院子里乘凉,忽然一阵胡琴古板声由远及近,兴之所起,由大杂院里拥有最高职业的车夫丁二和做主力,大家凑钱请老少三人唱了三段曲儿。要知道,这看似平常的举动对大杂院的穷人们来说算是一种奢侈的享受,这样的事儿可以说是少之又少的偶然之举。小说中这样描述道“在夏夜总是要乘凉的,这也就是穷人的一种安慰。忙了一天,大家坐在院子里,风凉着,说说笑笑,把一天的劳苦都忘了去。到了次晚,大家自然是照样的坐在院子里乘凉,然而那卖唱的,奏着《夜深沉》的调子,有胡同口经过,可没有人再说,把他们叫进来。因为除了二和,大家全是舍不得钱的。二和因为昨日已经让母亲阻拦了,今天哪还敢发起这事呢。自此,每当晚间卖场的经过,只好静静的听一阵,有时,他们在附近人家唱,也就追到人家门外,隔了墙去听着。”[2](P13)然而,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二和连同这个大杂院被月容这个有心人暗暗观察了许久,她一直在考察,一直在确认,她不敢妄自断定二和就是自己可以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不敢肯定他愿意帮自己逃离张三的魔爪。月容在第四回中吐露了逃跑是早有预谋的事实真相及对二和的考察结果。“我第一次遇着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很好”[2](P35)“当晚我也没有瞧见你,可是有两次白天我走这门口过,我听你说话的声音,又看到你这样的大个儿,我就猜着了。”[2](P35)“以前我打这胡同里走的时候,有两次,我看到你替人打抱不平,我心里就想着,你这人一定仗义。”[2](P37)“不是看到你那马车,在胡同里经过,我还不跑出来呢。”[2](P35)所以,二和一次偶然的听曲儿,加之月容对二和的长期考察,构成了她逃跑成功的必然性。善良的二和在得知月容无家可归后,迫于生计不得不暂把月容带回家,自己先去拉活做买卖。这样月容就顺理成章的正式出现在二和的生活中。二和回来后计划下午的时候把月容送到妇女救济院,那里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女人。可巧的是,同行陈麻子告诉了二和一趟出城的生意,马车生意是二和养活母亲和自己的唯一经济来源,生意当然是第一位的,所以送月容去救济院的事很自然的又拖到明天。但是到了明天,可巧儿的是,丁老太突然生病了,需要人照顾,而二和又得出门挣钱维持生活,知恩图报的月容自然不会推脱二和的请求,于是月容继续留下来照顾丁老太,并把屋子院落打扫的干干净净,收拾的整整齐齐,还给二和做饭倒茶,二人的情感也由此滋生、萌芽。而与此同时,满怀着好奇而来的王大傻子,将二和的一番客套话认起真来,遂与月容结为兄妹。由此,月容的生活开始出现转机。在王大傻子、二和、杨五爷、唐德发等人的精心策划与斡旋下,月容终于摆脱了张三夫妇,转而拜在杨五爷门下学艺。计划逃跑、遇二和、拜兄长、拜师杨五爷,张恨水用这些偶然的看似策略性的行为为月容的成名之路埋下伏笔,众人的帮助和支持使月容成角儿变成一种顺理成章的必然。通俗小说大师张恨水用一次次带有偶然性质的巧合之力,扭转了月容原本黑暗困顿的人生。

然而,除了熟练的运用偶然的巧合来结构小说外,张恨水还深谙必然性在故事发展中的重要作用。他在自序中提到“这里所写,就是军阀财阀及有钱人的弟子,好事不干,就凭着几个钱,来玩弄女性。而另一方面,写赶马车的、皮鞋匠以及说戏的,为着挽救一个卖唱女子,受尽了那些军阀财阀的气。因为如此,所有北京过去三十年的情形,凡笔尖所及,略微描述了一些。”作者就是通过凸显小说中必然性因素的作用来达到上述效果的。在那个黑暗的时代,戏子的身份是极其卑微的,普通女子是依附男人生存、毫无地位可言的,女戏子的地位更是可想而知了。军阀财阀等有钱人可以说掌握着戏子们的生杀大权,他们能捧红角儿,也能毁了角儿,戏子对他们而言就是取乐消遣的物件儿。所以,成名后的月容身边相继出现了宋信生、郎司令、赵司令、刘经理一系列追慕者,实际上即使没有宋新生、郎司令这些人,也会出现王信生、王司令作为追捧者出现,因为那个时代最不缺乏的就是这类有钱人。所以,纵使月容拒绝、反抗、甚至为了逃跑差点丢掉性命,但她终究一次又一次的落入军阀财阀们设置的圈套,而毫无招架之力。因此,张恨水将月容的命运设置成悲剧是一种必然的选择。通过描写月容反抗与挣扎的痛苦和二和等人为之奔走的艰辛,从而凸显了时代的黑暗、戏子地位的低微卑贱及军阀财阀黑暗堕落的生活。对社会不公现象的讽刺和谴责使张恨水的小说通俗而不低俗,易懂而又饱含深意,这也正是张恨水的独特之处。

张恨水深谙“无巧不成书”之道,他将众多偶然性因素拼凑整合成就了月容,又用社会的黑暗、戏子的卑贱使月容的毁灭和堕落成为一种必然,作者巧妙地在偶然与必然的运用中揭示了社会的黑暗及人性的弱点。

二、月容人物形象的塑造

相信读过《夜深沉》的人都会对月容这个人物产生深刻的印象,她使人产生又爱又恨的复杂感受。一方面,她温柔善良、令人怜爱,另一方面她又贪图富贵、背信弃义,其实这也正是月容形象的成功之处月容是小说中刻画的最为饱满的人物形象,她不是片面、扁平的而是一个有着深刻内涵的圆形人物。月容未成名前,作者更多展示的是她性格中心地善良、聪明伶俐、知恩图报的一面。但对月容的塑造作者并没有止步于此,在小说的第十二回和第三十六回中,张恨水跳出小说,对月容直接进行了评价,展示了作者塑造月容形象的构思过程。在第十二回中,作者道“孔子说过:“为上智与下愚不移。”这实在不错!聪明的人是不受诱惑;愚蠢的人,是不懂诱惑。至于小聪明的人,明知道诱惑之来,与己无利,而结果,心灵一动,就进了诱惑之网了”[2](P99)“小聪明”一词形象的概括了月容性格中的另一大特点,这表现在一方面月容在二和、王大傻子等面前乖巧伶俐、机智聪慧,而另一方面,她在宋信生、郎司令等人面前处处陷于被动地位。这种性格的养成与月容的生活环境密切相关。首先,她自小跟随张三夫妇过着弹琴卖唱的学徒生活,她在外卖唱,在家里还要做饭、洗衣、照顾师父师娘一家人的生活起居,穿的破破烂烂,打骂更是家常便饭。苦难的生活环境把她规训的勤劳能干、聪明伶俐。但是拮据的生活条件也不可避免的导致了月容具有小市民贪婪的特点。恰如张湘锋在他的《〈啼笑因缘〉三位女性的形象》中分析到:“自古以来由于社会地位和生活水平的低下,小市民阶级有严重的劣根性——贪婪。这不仅是书中女主人公沈凤喜的悲哀,也是整个封建社会时代多数女性的悲哀。”[3]贪婪是月容走向堕落的主观原因,成角儿后的月容已不再仅仅满足于吃饱穿暖的生活,在宋信生的追捧下,月容有机会体验了有钱人的日子,她渴望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至此她性格中贪图富贵、爱慕虚荣的一面逐渐暴露出来,在宋信生的怂恿下,月容选择了与过去的一切告别,和宋信生一起前往天津过着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生活,殊不知她悲剧的命运才刚刚开始。

然而,张恨水是同情戏子的,他深知戏子悲惨的命运与不幸的遭际,月容亦不例外,所以作者对月容的刻画由外貌转入了内心。在小说第三十六回中作者道“世上有许多不愿跳上舞台的人,往往为着朋友的引诱,或者家庭的压迫,只得牺牲了自己的成见,跟着别人上台,其实她上台之后,受着良心的谴责,未尝不是精神上的罪人。”在经历了宋信生、郎司令、赵司令后,月容开始认识到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和价值,摆脱他们后,迫于生活的压力月容又不得不与宋子豪等人为伍。这所有的一切使月容认识到这是一个金钱的社会。恰如宋子豪所言“杨老板你可听着,这年头儿是十七八岁大姑娘的世界,在这日子里,要不趁机会闹柱子大钱,那算白辜负了这副好脸子。什么名誉,什么体面,体面卖多少钱一斤?钱就是大爷,什么全是假的,有能耐弄钱,那才是实实在在的事情。你有弄钱的能耐,你自己胡着急,这不是活该吗?”[2](P315)正是基于生存方面的考虑,月容才一改往日的态度,表面上很顺从的认刘经理当干爹。其实自从与宋信生出走后,月容内心就饱受精神的煎熬,在被抛弃走投无路的时候,她曾想过寻求二和的帮助,可内心的自责、强烈的自尊心及二和搬家等种种原因使月容的希望落空。登台复出后,月容也一直在打探二和的消息,无奈,由于种种误会再加上宋子豪与刘经理等人的勾结欺骗,月容与二和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误会隔阂却越来越深。终于,月容再次落入刘经理的陷阱,而目睹一切的二和却只有痛苦的默默离开,小说以此惨淡收尾。

作者通过让月容集乖巧伶俐、小聪明、饱受精神煎熬的特点于一身,一步步完成了对月容人物形象的塑造。月容深知自己的悲哀命运而又被迫陷于“被玩弄——被抛弃”的恶性循环,在自欺与被欺中耗尽青春,她是旧社会戏子的代表,体现了那个时代戏子的普遍命运。同时通过对月容及其悲惨遭遇的描写,作者进一步揭示了社会的黑暗和对人的吞噬,谴责了军阀财阀的罪恶,同时也指出了小市民阶级贪婪的特点以及女性地位的低下。


参考文献

[1]张占国,魏守忠.张恨水研究资料[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6:279-280.

[2]《海上文学百家文库——张恨水卷》[M].上海:上海文学出版社,2010.5.

[3]张湘锋.《啼笑因缘》三位女性的形象[J].语文学刊,200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