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跋涉
(来源:《小说评论》1997-06-15 作者:梅朵)
我们的作者并不希望,也不愿意对生活作出什么哲理性的结论。她只是向我们提供有关她的生命体验。虽然它是热烈的,但不武断。
当然,她是投入的。她把整个生命投进了汹涌也平静的澜沧江,接受它的冲击与抚慰。虽然小说不是作者的自述,但却是透着她的劫难,她的痛苦。也可以说,这是一代人的倾诉。
记得竹林在很多年前,就写过一本名为《生活的路》的长篇小说。这是最早抒写有关知识青年生活小说中的一本。那么,为什么过了多少年以后,她又要拿起笔来写呢?是因为记忆太沉重了吗?还是因为有了新的发现呢?我打开了小说,读了一遍又一遍。我理解了她。
因为这过去的事,并不是漂浮在历史上的一片枯叶,而会随着时间的流失变得无影无踪;它是一代人的遭遇,一代人的伤痛;它深深埋在作者的心里,必然要激起她一次再次的追问.问一个为什么在我们这片土地上会发生与我们的理想追求戴然对立的事物。但她不是绝望者。也因为她不是绝望者,所以她才要一再追问。她的痛苦是燃烧着的痛苦!
我们读她的这部小说,我们当然不能平静。她写的美丽的澜沧江,她写的西双版纳的山山水水,她写的那片土地上的'一草一'木,都在痛苦中颤栗。但是,她虽然写了这一代知、青的被愚弄,被践踏,而更为重要的是她又写出了他们对生命的热爱,对生活的执着,对权势敢于斗争的精神。他们没有在痛苦中屈服,而是在痛苦中燃起了一团火焰,使我们永远不能忘却。我们在小说中常常看到这样一段描写:女主人公的妈妈,留下了一张照片,那上面有两株竹子,一枝挺立着死去,一枝则弯了腰活着,上面写着“修养”两字。它象征着两种不同的人生态度。小说中的几个人物,正是选择着自己的不同生活道路。虽然我们的作者以一种宽容的胸怀去谅解那些苟且偷生者,特别是那些无力反抗的弱者,但是重要的是她以全部身心拥抱着那挺立着的灵魂!
在这里,也正表达着她的一种生命体验:弯着腰生活着,并不意味着生命力的旺盛。她们仰望的是那虽在痛苦中却燃烧着的生命火焰!因此,回顾历史,也就不仅吸取教训,且能从中汲取力量!
当然,我们的作考并没有把她的人物理想化。他们很幼稚、很浪漫。但是,他们有一点很重要,他们的生命没有发生分裂.他们的灵魂没有离开肉体。而生命的价值,首先在于不能发生分裂。这一命题,我们当然不能把它抽象化,但它又确实有着他的现实意义。我们的生活悲剧,常常从这里开始。事实是,历史上的很多倒行逆施者,也正是利用这种分裂,强行造成这种分裂,来达到他们的目的。小说,从开始写女主人公的妈妈的悲惨命运,使生命陷入分裂,到结尾处写女主人公的在死亡中挣扎,造成自己的生命分裂,可以说,它是覆盖着小说全局的阴影,也是小说透入历史分裂的强烈呼唤,成为小说的精神核心。它们两相呼应,也便形成小说的总体艺术构思,形成小说的总体艺术面貌。它既建基于历史的具体描写,但又超越于历史的事件局限。这,也许是作者在多少年前写了《生活的路》,而会又提笔写《呜咽的澜沧江》的原因。
《呜咽的澜沧江》是女主人公的生命之河,或者说,也是作者的生命之河,我们从江声中听到很多很多!应该说,这个爱情故事,不仅仅属于她们,也属于更多灵魂的跋涉。那一声声灵与肉的撞击,是别人的,也是我们自己的。我们不是常常会沉入对美的形体的崇拜而忘掉了灵魂的自我纯洁吗?在这里,我们的作者是多么热烈地期望着,我们能在痛苦的燃烧中保持完整的自我。
我想,为什么作者要采取主人公自述的艺术格局来写这部小说呢?是因为它渗透着自己的生命体验吗?这样写,可以让自己更自由地投入,更自由地倾诉吗?对此,我们不应该作出主观臆断;重要的是这样写,它确是做到了让人物的心理自白与情感自抒相互交融,尽情挥酒,做到了山山水水中有我,我在山山水水之中。我不会说,小说在行文中间,没有发生被阻隔的遗憾,但总体来说,我被卷进了滔滔的江水。
如果要问我,什么是小说最最让我激动的篇章,那么,我要说,是写主人公作为残废者进行生命挣扎的片段。它犹如让我陷入山崖对峙的夹缝之中,让我同感生命的痛苦,也因此激发着我的良知,激发着我的爱。
最后,我必须指出,小说虽然涉及了那个历史年代,但它并不如有的论者所判断的那样,是旨在剖析“文化大革命”发生的必然性。尤其论者对所谓必然性的分析,既与小说描写无关,其本身的论点也是极大的误断。
我们的文坛新潮迭起,但是我们的作者却愿意执着于自己的文学追求,因此,我们应该理解。如果因为她没有加入市民文学的创作,而便站在“题材决定论”的坐标上加以指责,这就不免有一点粗暴。我们还是应该对作家的不同艺术选择加以尊重。
我要再次的说,竹林是可贵的,就在于她走自己的路。
注:《鸣咽的澜沧江》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