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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的温暖

——读张楚小说集《刹那记》

(作者:谈雅丽)

一个作家的生活环境、隐秘情怀、灵魂向度,无疑决定了他文字中所要表达的内容,折射出他丰富的内心。 黑暗的虚无、压抑的痛苦、平静的暴力,从清晰细微的生活里不时外溢出一股清洌的温暖和明亮,这是张楚小说集《刹那记》给我的第一印象。

我见过作家张楚一面,在诗人们的聚会上,我躲到一边偷读《滦河文学》,无意中看到短篇小说《旅行》,小说写一对八十多岁的老夫妇,为完成一桩埋藏数年的内疚心事,一起骑自行车去看大海,他们一路经历熟悉、陌生的人事,整篇小说洋溢着的温暖细节,一下子把我迷住了。我很幸运地在聚会上找到张楚,得知他即将要出的中短篇小说集——《刹那记》。从那个短篇开始,我开始关注张楚,陆续读到他发在一些刊物上的作品,如《十月》刊登的小说《小情事》,《人民文学》上的小说《长发》,还有《收获》上的《刹那记》等。在七0后的小说家作品中,他的小说无疑是我最喜欢的一类。

张楚是唐山市一名普通的国税干部,他每年所写的小说并不是太多,但都是精品,获得过“人民文学奖”,“大红鹰文学奖”等众多奖项。这个年轻人在成长中一定体会到了唐山人在大地震后对痛苦的秘密修复过程,我觉得他在通过文字不断地修复自己的伤痕,找到生活中的向善与向美。在小说《刹那记》中,我能从文字中迷漫的悲哀、绝望、黑夜气息中感觉慢慢渗透的光亮和温度。

整部小说集共有中短篇八个,收录的几乎都是写弱势群体——残疾人、病人、妇女、孩子、甚至罪犯。比如《曲别针》写的就是一个杀人犯,因为生活的压力与压抑,无意中杀死了一个妓女,而杀害他的原因却只因为妓女抢了女儿拉拉送给他的水晶项链,他杀了妓女,却无限柔情地想起了他得自闭症和忧郁症的女儿拉拉,最后他吞下了平日他用来缓解压抑的十二枚曲别针。另一部小说《长发》写的老处女王小丽,好不容易找到了貌似的幸福,为了给男友买一辆摩托车,她和南方人讨价还价想要买掉自己的长发,她以为自己够精明,却不料在小旅馆里被南方人强暴,在心碎的绝望中她摸着藏在胸口卖长发的钱……小说《大象》则也写一对夫妇,收养的女儿得白血病死了,母亲把骨灰缝在一头玩具大象里随身带上身上,夫妇俩觉得还欠着捐款人的良心债,于是准备了四份礼物打算报答别人,却在中途遭遇了交警、保安等种种情况……他们的礼物一件也没送去,在回家途中,他们遇上了替死去的女儿寻找亲身父母不得而在广场大哭的苏澈。

张楚写了形形色色底层生活的人群,《刹那记》中被强暴的小女孩樱桃、《地下室》里的宗建明和曹明绢,《细嗓门》中陷入婚姻危机中的林红和岑红。他们被生活带进了一个又一个黑色的旋涡。小说直面这些人困窘的生活状况,也写出了他们内心的波澜,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丰富的低处世界。他们有爱有恨,对生活饱含热爱,但无奈、绝望和心酸却将他们击中。张楚在文字中给予这些人无限的同情,与其说他在塑造这些人物,不如说是记载,他们血肉丰满地存在于现实中。他毫不回避现实中的黑暗、丑陋甚至肮脏,相反在对这些现象或事物的描述中,让人深刻地认识到当代人的现实处境与精神处境。张楚的作品中有着对人性的质询。人性的美好与黑暗以复杂的因素纠缠在一起,人类内心深处的黑洞以及普通人在绝境中的下意识反应。他抒写这些朴素的生命,这些小人物的内心世界和那些伟大的人一样,有着波澜壮阔的秘密和甜美的生存体验。

张楚之所以把小说集起名为《刹那记》,是因为他无比喜欢《仁王经》的一句话: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因为有这样了悟世情的态度,所以他的小说都是以一个清醒的旁观者身份介入到情节,一点一点进入生活的场境中,他用最缓慢的速度和最精确冷静的语言,如剥茧丝,把俗世生活反馈给他的绝望、良善、卑微、高尚、阴暗和明亮编织成了小说。

张楚说:“我喜欢身边那些有秘密的普通人,譬如我那个离婚的表姐,我的患有心脏病的母亲和我得了脑溢血的舅舅。有时候我就想,我一辈子都将和他们一样,在属于我们的小镇上生老病死。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是一个必然的历程。如果哪一天他们死了,他们仍然会活在爱着他们的人的心里,被纪念,被回忆。等爱他们的人都消失了,他们才会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我想,当这个温和的思考者在小房间开始寂静地书写,他其实也是在向黑暗中的人群传递着他独有的——隐秘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