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生活——《遥远的白桦林》
来源:解放日报 郭伟成
读了长篇小说《遥远的白桦林》(王雅萍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小说像一幅素描,在我眼前展现出一幅活生生的北大荒农村生活的场景,也引起我对黑龙江农村生活的回忆。在一个叫做“白桦林子”的小屯子里,白雪、冯帆、夏晓芸、林枫、徐晖、陶大宝、秦根妹、杨莉莉、潘大海,以及回乡知青黑子、老黏等等,一个个栩栩如生,再现了我们这一代人在那个时代的心路历程。小说的基调是明快的、浪漫的,不是悲伤的、晦涩的,这也是我十分喜爱的。王雅萍曾经作为上海知青在北大荒生活过10年之久,因此,她才能准确地把握知青的情感,把我们曾经的不幸和苦难当做生活的一部分去描写。
正如叶辛在小说前言中说的:几十年后,许多知青,无论他们后来从事了什么职业,都只是用简洁的语言说,“我也曾下过乡,我当过知青”。我也属于那一代知青。我下乡的那个地方叫做西南屯。几十里外就有一个叫做“白桦林子”的小屯子。所以,小说中的那些事、那些语言、那些人物,都让我感到十分亲切,也非常感动。历史让我们成为知青,生活让我们成为知青。知青也成为新中国历史上一个特定的名称。这都是40多年前的往事了。回首往事,我们无怨无悔,虽然我们经历过那些艰苦或者不幸的岁月。我们下乡的时候年纪很小,只有十六七岁。还没有考虑很多,就满怀一腔热血,去到北疆农村。后来,我幸运地上了大学,毕业分配到了报社。我当了一辈子记者,发表过数百万字的文章、作品,也出版过十多本著作,涉足过的题材也很多,但是,我一直没有涉足最让我刻骨铭心的这个“知青”题材,不仅是因为没有时间回顾,更是因为我觉得太难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去描绘那段生活,或者说,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回顾那段生活。我从心里觉得:苦难有时候也不是悲伤的,但它是浪漫的吗?究竟是什么样的,我至今都没有想好。
在古代希腊,苦难被颂扬为一种英雄业绩。古希腊人用“历尽苦难”来定义“英雄”这个概念。荷马史诗的主人公之所以成为英雄,就因为他是“历经苦难的奥德修”。在浪漫时代,苦难甚至被颂扬为灵魂净化的必由之路。所以,青年罗曼·罗兰才会轻蔑地说:“我们必须怜悯那些不知道苦难的人,假如真有那样的可怜虫的话。 ”毫无疑问,“文革”是悲剧;发生在“文革”中的千百万知青上山下乡是一场悲剧。但也应该是我们这个时代一场英雄业绩。从中也确实涌现了许多英雄人物。他们有的把生命献给了边疆,永远地长眠在白山黑水之间、长眠在白桦林子里。我们活着的人应当永远铭记他们。我记得,就在王雅萍下乡的那个屯子里,也有一位年仅17岁的女同学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也曾经见过一位在农场的大火中完全毁容的上海女知青。她对生活的乐观态度,至今仍然深刻地留在我的记忆中。当然,在我们中间也出现过许多后来回城而且很有作为的知青。每当大家相聚,都会以十分积极乐观的态度,回忆起在北大荒的遭遇。我至今仍然记得离开上海时,列车开动或轮船起锚时那惊天动地的哭声。但是,一旦我们离开亲友,却都是怀抱满腔热情的。我的忘年交谢晋导演拍摄过很多部具有历史意义的悲剧题材电影。他在研究悲剧电影的理论和实践中发现,对于悲剧,不少人有一种误解。总认为悲剧就是悲悲切切的、给人以伤感的东西。这是一种非常肤浅的理解。恩格斯所说的“历史的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实际上不可能实现之间的悲剧性的冲突”,以及鲁迅提出的“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对于我们从本质上认识悲剧是很有帮助的。青春,是人生最美好的。但是,我们这一代的青春,或者是青春的一部分,却献给了“遥远的白桦林”。我不喜欢有些知青题材的作品,包括影视作品,因为,我觉得描写得太过悲哀,反而不够“青春”和“阳光”,也不完全符合我们当时的心态。当然,对知青生活的感受,与每个人后来的遭遇也很有关系。有幸成为官员、企业家、将军、作家、记者和外交官的,与多年后仍然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下岗的、甚至失业的弱势群体,对过去的感受都是不同的。但是,如果历史地看问题,我想,我们在当时的感受都是相仿的。我佩服王雅萍的勇气,庆贺她终于在人生的秋天,以小说《遥远的白桦林》,对我们那一代人在春天里的耕耘作出了一个出色的 “小小的回报”(小说作者语)。
我们为北大荒流过血汗,北大荒也养育了我们,教会了我们对人生和社会的认识。这也是价值,也是无可改变的历史。“逝者如斯夫”。这就是生活。知青的年代已经成为过去。我们作为亲历者,没有抱怨、没有后悔,因为,那是在一个特定的历史年代里曾经发生过的一个历史事件,需要作出一个更为客观的总结。我祝贺王雅萍在小说《遥远的白桦林》中的勇敢的探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