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谁能说明白自己的心到底是怎样的?曼诺这个一向矜持和寡言的女孩像被施了魔法般把手伸了出去。很快她的手被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握住了。触到姜之远的手的一瞬间,曼诺的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使她的身体飞了起来。她跳了过去。姜之远有力地拉着。拉的太有劲还是曼诺跳得太猛,曼诺的身子跳过去时,竟扑了姜之远的满怀。脸颊撞在了姜之远的胸前。她又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这味道使曼诺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去了,夜色掩盖了她发红的脸颊。姜之远的手臂也没有很快松开。曼诺很快意识到不妥,赶紧让自己从姜之远的怀里退出来。黑暗中,姜之远发出了重重的鼻息声。没有说话。谁也没有说话。曼诺的心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可同时又有什么东西进入了她的身体深深地植入了她的心底。
后面除了沉默还发生了什么,曼诺后来也记不得了。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令曼诺仓皇失措,没有反应过来,只在那里发呆了。
很快,有人在喊姜之远的名字。水流声中,几个人的脚步向这边走来。
那天晚上回去,曼诺失眠了。直到天亮的时候,她还在似醒未睡中。
第三天早餐开始时,曼诺才慌张地出现在餐厅里。她向有空位的桌子走去。走过那张桌子,必须要从姜之远的身边擦过。她听到一个声音,早晨好。声音低到似无,曼诺还是听到了,她的脸发起了烧。
吃了早饭后,路远的人开始回了。老师让她搭便车先回。她要回了。离开这里了,意识到这个时,她的眼前出现了姜之远的面孔,还有那双黑暗中的手。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客房里收拾了东西,要拉门时,她又回头打量,不甘心地,像有什么东西被丢在了这里。
许多人在话别,有人默默地上了车,比如曼诺。坐在车上,车就启动了。车一启动,曼诺忽地回头看。看到了姜之远一边在朝这边看,一边在和别人说话。车行驶了,姜之远在视野里越来越远。很快车驶出大门,什么也看不见了。
后来的回忆中,曼诺还是不能确定,姜之远到底是不是真的在朝她这个方向看。
如果没有那次如梦似幻的会议之行,曼诺是个单纯的心无尘埃的女孩。她在家里最小,有疼爱她的哥哥和父母,她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母亲是个清高内敛的女人,她教育曼诺要自爱自重。曼诺拒绝过许多追求她的男孩。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喜欢上什么样的男人。什么样的男人能打动自己。她也不知道爱情是什么?爱上一个人会怎么样。男女之情对于她是神秘和慎重的。在她看来,身边的男人看上去土气可笑没有思想的,他们的指甲里藏着污垢,衣领上油污、举止不够修养,她对那些男人没有好感。
回到小城后,曼诺的母亲发现自己的女儿好像忽然长大了,像遇到了什么难题似的总闷闷不乐的。有段时间,她的女儿在窗前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是的,曼诺知道了什么叫爱情,什么叫思念。她收集了许多歌星黎明的照片,一遍遍听他的歌。老师来了她总会旁敲侧击地打听姜之远的情况。报纸上对姜之远的采访,曼诺也会折好了藏起来,细读无数次,怔怔地看报纸上那个男人的侧面。她体味到了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的感觉。
在姜之远调到北京去工作的那年,曼诺结婚了。男友是她高中的同学。一次同学聚会,她发现这个长大的男人像极了一个人。男同学看曼诺定定地望着他,眼里充满梦幻的气息。那种梦幻的气息没有哪个男人不会心动。男同学是一家书店的经理。天天在书堆里泡着,身上粘了些纸墨气。他不抽烟。“男人不抽烟就少了什么味道”,曼诺已经能喝些酒了,带着醉意她说。男同学顺手从别人的手里拿了烟过来,咳咳地吸了起来。
两个月后,他们结婚了。
结婚,生子、工作,谁的日子不都复制着一天天走过。曼诺还是那么爱静,可眼神没有一刻是空洞的,那种忧郁和落寞打动了许多男人的心。可谁也靠不近她。
丈夫是个好人,很爱她,什么都顺从她。曼诺性情淡定,她的丈夫也习惯了她的静默。在别人眼里,他们始终是幸福的一对。
曼诺一直没有放弃的是画画。以前她画的是水墨,可现在她的油画画的很棒。在那个小城她有些名气了,那些商贾官宦以能求得她的一幅画为幸。有人说,曼诺的画跟她这个人一样有些脱离烟火的味道了,无人的小竹林、一对男女的背影、一轮清月,看上去寂寞清冷,如梦似幻。
曼诺老公的烟瘾越来越大,人看上去有些衰老,有时候,曼诺是有些可怜这个男人的。
曼诺三十五岁那年,一副作品获了个大奖,要去千里之外的一个文化古城授奖。
曼诺做了飞机赶过去。这几年她获得过几个奖,也去外地培训过许多次。飞机轮船地铁,这些大城市的玩意,曼诺已经不陌生了,身居小城,她的世界好像一直在远方。
飞机上,曼诺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到达地点,在酒店把自己收拾了利索。虽是奔四的女人了,但曼诺成熟女人的风韵,不需要和谁争艳却自是有一种素净的美。这美由内而发,不是别的女人能模仿来的。
大会很准时,宾客来自四面八方,虽然还是不习惯人多喧闹,但岁月就是一把药,喝多了自然会有变化。现在,曼诺即是一个人呆着,也没有那么多的忐忑和不安,从容坦然许多。
曼诺拿着一杯水斜靠在窗台上。她打量着周围。这是家五星级酒店,装修布置都很奢华精美。四处的不锈钢和钢化玻璃像那些有洁癖的人,一尘不染。即使盛夏也隐隐地透着拒人之外的寒意。主席台布置的简洁而大气,摆放的百合玫瑰散发着阵阵清香。主席台上面摆了要来的几个领导和嘉宾的标签。张真、华余力-----姜之远------,姜之远,她念出了声,下意识地站正了身子看。粉色的底子上灰色隶书体的“姜之远”赫然眼前。刹那,曼诺那颗再也没有狂跳过的心突突突地运动着。一双温和的眼、昏黑的林间小道,清凉的晚风,渠水潺潺流淌声,一双修长温热的手,还有鼻子碰触到他的胸前嗅到的气味-------曼诺的鼻子发起酸来。她以为这个人再也见不到了的,打算就此遗忘的。十五年了,居然再次相逢。曼诺不能再让自己保持优雅的姿势,唯有坐下。可眼泪还是涌出了眼眶。她低着头向洗手间跑去。
她不能控制眼泪的流淌。她说不清着眼泪流的如此奔涌究竟是为什么。原来记忆只是被埋藏了,从没有遗忘。那种情感像顷刻间吸了水的海绵,湿漉漉、水盈盈,无法盈握。
颁奖的时候,曼诺没有到场。
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曼诺的眼睛还是红肿着。一场淋漓的痛哭过后,曼诺感觉到心不再那么痛了。到底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
酒会上,能看到许多美丽漂亮的女人。她们打着腮红,忽闪着黑长的睫毛,面孔精致的像明星,可好像生怕自己的美还不够张扬,露着香肩和半乳,带着各种奇异美妙的香味在走动。世界因为她们风情万种。
她很快就找到了姜之远的身影。有几个女人正在轮流和他合影。远看,还是那样,得体的微笑,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都是谦谦君子的模样。整个人散发着四月春阳的温度。他应该有四十七岁了吧。她清楚地记得他们认识的那天。每一年那个日子她都会在日历上画个记号。画的次数多了成了习惯。有次丈夫问她那是什么日子,曼诺停顿了两秒后说,是一个死去好友的祭日。
跳舞的时候,男士们都很礼节性地邀请在场女士跳舞。一曲舞过后,他站在了旁边。再起乐时,像许多年前一样,他的手臂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背后。
恍若十五年前。
曼诺说,见到您真高兴。比起以前的那个只会激动心跳的小姑娘,她现在可谓落落大方。姜之远说,谢谢。他习惯了这种礼仪性的客套,丝毫没有意味到曼诺话里别的意味。看姜之远目光淡定在别处,曼诺知道了,姜之远对她的模样没有一丝印象了,难道自己的容貌变化太大。她说我的名字叫曼诺。哦,你好像是这次二等奖的获得者,祝贺你。姜之远想起来什么似的。曼诺楞住了,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很陌生了。好像记忆里翻江倒海撕扯人心的不是这个眼前人。
她真的忘了我?曼诺感觉到手脚发冷的滋味。歌曲快完了。这一场舞曲过后,他,这个眼前人就又淹没在人群里了。她有些不甘心,报着最后的一丝希望,问,你还记得我吗?他困惑的眼神,不知道是没听清楚话还是在回忆。
你还记得我吗?曼诺在心里问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她的眼前都是小树林里的一幕又一幕。仿佛在帮助姜之远回忆。对面,那个人还是一脸茫然。似乎在回忆又好像在等着曼诺重复一遍问话。
不止手脚冷,冰凉蔓延在曼诺的全身。
曼诺扭了头向别处看去。泪水像潮汐无声地退去。终于没让眼泪流在这个男人面前。
这真是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场舞会,让人欢畅、让人迷离。
没有等到最后一支舞曲,曼诺提前离开了舞场。回头看去,舞会那么欢愉那么丰美,像一场随时要消失的梦境。
噔噔噔,有人奔跑的声音。是男人的脚步。曼诺惊喜莫名。回头。是一个男人,很英俊的男人,但不是姜之远。确认他是在向自己跑来,曼诺停下了脚步。
男人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一副焦急的表情奔向站在原地等他的曼诺。
他看上去有些激动。他喊:曼诺。曼诺奇怪有人居然能记得自己的名字。她睁大了眼,充满询问。十五年前,我们见过。曼诺看着面前男人的脸,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就是十五年前,有次开会,我和你都去了。我们还一起跳了舞。他急促地说,想要证明他们确实见过面。
曼诺努力回忆的时候,那个男人又重复地说着“你还记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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