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宗师

                                    八卦宗师

                                            文/不弃明月

东庄有个陈泰东，自幼习武，尤其一手“游身八卦掌”更是炉火纯青。方圆百里无人敢惹。每日清早必缓缓踱到庄外小树林，提气凝神，一套掌法打完，神清气爽，那是面不改色，泰然自若。黄昏来到，又是悠悠而来，凝神提气，“游身八卦掌”舞的风雨不透。常惹过路之人阵阵彩声。县书法家协会主席慕名来访，去时留下一联：“拳打清晨朝露，脚踢黄昏落阳。”陈泰东请人裱了，悬挂大厅。每天饮着小茶，看着那副气势酣畅的大字，脸上的笑意就像满地的阳光，似乎连整个宇宙都盛放不下。

陈泰东四十多岁，面白无须，因为做些古董生意，手头倒是宽裕。这就比那些庄稼人显得体面一些。平时无事就是打打拳，踢踢腿，也算与世无争。可人怕出名猪怕壮。时不时有些闻名而来的武师上门请教。每次来人，陈泰东都是淡淡应付，先教来人说出师承来历，再到院中打一趟拳，看看来人到底有多少斤两。但是一条，他从不与人交手。或许他自重身份，不屑与武功低微之人交手罢了。来人一趟拳耍完，他冷眼旁观片刻，总能指出各路拳法的破绽，一番谆谆劝告，来人无不心悦诚服。时间一久，名气传了出去，谁都知道东庄有个陈泰东，那武功……呵呵……至今未逢敌手！

牛皮不是吹的。关于陈泰东行侠仗义的事迹那是十里八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庄东头的八斤就说曾亲眼见过陈泰东一人把五个小偷打得屁滚尿流，又说有一次少林寺来了七八个卖膏药的和尚，这些和尚都练有金刚不坏之身，听得陈泰东的名头找上门来请教，当时陈泰东关了大门，不到片刻那些和尚都灰溜溜地出来了。其中一个和尚还说：这姓陈的武功真是了得呀，竟然把我们的破绽瞧得清清楚楚。看他气定神闲，巍如山岳，不是一流高手谁能做到？这样一来有了目击证人，大家更是确信无疑了。

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记者耳朵里，那天陈家大院涌进好多记者，摄像机，照相机，这机，那机，一阵灯光轰炸，众人走散。晚上电视里《乡村名人》栏目作为重要节目推出，陈泰东缓缓出场，对于记者的访问，他淡淡地答道：作为一个武术家，常恨生在太平世界，不能惩奸除恶，实为一大憾事！当记者问他对于武林各大门派的武术怎么看，他答道：闲来无事，我也经常看一些拳经剑谱，纵观各大流派，我看都是半斤八两，难有高下。记者又问，你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答道：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江湖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记者表示疑惑，他又淡淡答道：自学成艺来，从未遇到过对手，真希望那一天可以风风光光地败一次！末了他又感叹道：‘英雄最孤单，无敌最寂寞’！

与电视台一同报道的还有《县人民报》、《市人民报》、《市晚报》等多家媒体。每家都以浓墨重彩的笔力把陈泰东说成‘当代奇人’、‘武术宗师’、‘无敌陈’等等。这样一来，陈泰东武术名家的身份更是板上钉钉，而无人能敌的名头，更是随着电视的播出和报纸的发行以网络病毒一般的速度蔓延开来。其实电视连续剧《太极宗师》正在热播，大家一见本乡竟然有同样的高手，就学模学样地称呼陈泰东为“八卦宗师”。陈泰东对于这个雅号，既不认可，也不拒绝，算是默认了吧！

这一日，陈泰东打了几个套路，踏着秋意正向家来，两个人立在道中。

落叶在秋风中轻轻地呻吟着，打着旋儿飘然洒下。已暮的夕阳像患了肺病的老者，正在吃力地喘息着将要挽留不住的朝气。

“可是人称“八卦宗师”的陈老师?”一个三十多岁的红脸汉子说。

“乡野之人送的名号，见笑了！你是？”陈泰东颇为自负。

“我们是河北张老师傅门下。”

陈泰东一时想不起这张老师傅是什么人，迷惘片刻，“哦”了一声：

“你们来有什么事情？”

“听说陈师傅精通八卦掌，特地前来学习！”

“‘学习’，我不收学生的！”

“陈老师误会了！我们是来领教的！”

“这个呀！我今日身体不舒服，你们明日再来吧！陈泰东一脸郑重：记住：“凡有人向你们请教，若身体不适，千万不可随便应付，不然就是对武林同道的不敬！对了，你们的师傅是谁？”

“张晨安。”

风仍然凄凄地刮着，陈泰东的身影随着暮日的沉落，一起消失无影。

“张哥，你看这人到底如何？”

“唉……深不可测！”

“是呀，听那谈吐真是名家风范哪！”

陈泰东回到家里，默默思索良久，这个山东的张拳师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打开电脑，稍一搜索，立刻有了结果。他哈哈一笑，自语道：“原来也是练八卦的！”

“你们是河北‘八卦张‘的弟子？”

“是！”

深秋早上的太阳如陈泰东的语音一般冰冷。那话音似乎还带着早上的湿露，却又似盘旋而下的枯叶一般干巴巴的。

有风扬起，扬起一阵的落寞与萧索。

小小的树林里站满了得到消息的村民，难得见到陈师傅公开比武，众人的踊跃比纷纷落下的秋叶还要积极。

陈泰东背对着太阳，太阳的光芒从他身后射来，越来越强大，越来越耀眼。

“你们的师傅张晨安可算是我八卦门一代高手，可惜去世的早……

“师傅临去之时反复交待，一定要我们向陈老师请教，不然我们也没有这个胆量。”

陈泰东一摆手：“别的就不要多说了，既然你们不辞劳苦，前来找我，我当然不会让你们失望！”

“多谢陈老师！”

“武林之士哪里用的着客气！你们就从那最基本的‘定架子’开始演练吧。”

“‘定架子’是八卦掌最基本的功夫，最是可以看出一个拳手的修为。”

陈泰东侃侃而谈。

两人轮流演练，却是各有所长。

陈泰东一指红脸汉子，淡淡说：

“看你的身手也很难得了！只是掌快而步缓，不能协调一致，当是心浮气躁之过。所谓‘意领身随’，你要好好的悟解。

又指另一人：

“看你的修为实属不易！以掌法来看似乎无懈可击，但那是外行的眼光，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说的不单是练拳的人，也是看拳的人。是千里马只有伯乐可知……

“那依陈师傅看来，我们的功夫什么时候可以达到您的地步？”

一枚黄叶在陈泰东头顶翻转，虽说是落叶，但并没有黄尽，残留着些许的绿色。陈泰东轻轻一接，指间似乎突然夹了柄锯齿形的飞刀。

“武功是靠先天的禀赋和后天的刻苦练就的，其中后天的培养最为重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个道理最适合于我们练武的人。”

“我们想知道陈师傅的八卦掌练到了哪种境界？”

“唉……这个我怎么回答呢，说大了那不是吹牛皮吗？……哈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就知道我们八卦掌有多么了不起！那时我跟你们一般的年纪，年轻气盛，喜欢打抱不平。偶然在郑州车站遇到十来个个小偷正在对一个老人下手。我看不过去，一掌劈翻一个，其余偷儿唰地亮出匕首，把我围了起来。我团团游走，走如游龙，觑空之间连使单换掌﹑双换掌、顺势掌﹑背身掌﹑翻身掌﹑磨身掌、三穿掌、回身掌。一掌化八掌，八八六十四掌，那些持刀的偷儿如何近得了身？不到片刻全被我修理的服服帖帖。”

八斤从人群里挤出来，抹了抹鼻涕，一张嘴，一道口水颤颤巍巍丝丝拉拉垂下。

“这事俺亲眼见过！嘿嘿，俺见过。”

“这次前来本想与陈老师过过手，可现在看来，我们学艺不精，甘拜下风！”

两人一抱拳，施施然而去。

“陈师傅连招都不出就赢了！”

“无招胜有招呀！”

村民们一阵赞叹！

陈泰东站在林中，身旁是一群意犹未尽的老乡，头顶是落落舞动的秋叶，他的目光炯炯有神，那神采之中似乎另有一层孤独的秋意。

“八斤，你来看比武，踩老子麦苗干啥？”

二憨跑的气喘吁吁。二憨的名字像他本人一样，有点傻气，天不怕地不怕。一听说陈泰东在小树林跟两个外地人比武，他嘴角一咧，吐了口吐沫，说：“球，老子的麦苗又要遭殃了！”一过来就看见地里的麦苗被踩到一片，他四下望望，见没什么好惹的，就把矛头直接对向了善长动口拙于动手的八斤。

“这么多人凭什么说老子踩你的麦苗？”

“你这龟孙还嘴硬，老子把你当麦苗踩踩看！”

二憨跑上前去一把揪住八斤“啪” ！“啪”！两个巴掌。

八斤还想嘴硬，一声“老子……”还没说完，嘴里已流出了血。他只觉得狂风突起，漫天的树叶像石块一般的砸来，砸的他快出口的脏话又落回了肚子。

“住手！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呢？”

陈泰东终于用起了他宗师的威严。

二憨放掉八斤，头歪了歪，看了一眼树林边被踩倒的麦苗，那可是明年一大捆麦子呀！他有些心疼，愤愤地说：

“老子就打他啦咋地？要不是你跟那两个外地人在这里比武，老子的麦苗能成这样吗？火了连你一块打！”

“哈哈哈！”村民们一阵哄笑！

“二憨是老虎吃天！”

陈泰东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给我站住！”

二憨上前揪住他的领子，“麦苗给我陪了再走！”二憨脸色发青，额上暴起两根青筋，“要不，我连你一块打，管你什么‘太极宗师’，‘八卦宗师’”哩！”

“二憨，放开！”

村民们嘻嘻哈哈地笑成一片。

“二憨，人家陈师傅不和你一般见识！”

“什么他妈的见识，老子让你们看看老子的见识！”

二憨说着一拳向陈泰东胸前擂去，同时松开了抓衣领的那只手。

陈泰东受了一拳，脚下退了几步。

“二憨，你要再动手我可不客气了”

这拳打在陈泰东身上，村民们吃了一惊。好半天才回过味来。

“人家陈师傅涵养好，不跟他计较！”

二憨却不管他计较不计较，两拳轮开，稀里哗啦一阵乱打，陈泰东满脸是血。

“陈师傅虽然流血了，可是还能做到打不还手，真是高手呀！”

“陈师傅内功了得，这点皮外伤就像挠痒痒”。

村民们的高见层出不穷。

这一拳是重手，二憨使足了力气，结结实实地砸在陈泰东的眼睛上。

陈泰东头脑嗡嗡一片，眼睛火辣辣地疼，他努力睁开眼看，漫天的落叶乱飞，狂风吹挂着一些闪着金芒的叶片，像飞来无数把锋利的飞刀。

“陈师傅到底不跟他一般见识！”

村民们话音未落，陈泰东已被打倒在地。

二憨打的累了，刚喘了口气，陈泰东趁势抱住他的小腿，张开淌血的大口，狠狠咬了下去。

村民们“啊！”地一声惊叫。

“这是什么功夫……？”

二憨疼的跳了起来，抬起脚朝陈泰东嘴巴连连踢去，一边骂着：

“敢咬老子！”

“唉呀……！我的牙，快住手……我的牙……”

陈泰东声嘶力竭的喊着：

“二憨，你个孙子，出拳为啥不按套路走？”

他“呸”地一声吐了一口血水，一团红色的吐沫在厚厚的落叶上洒了开来，血水中有两颗白色牙齿，被太阳的一照，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仿佛孩子们调皮的眼睛。

“你个孙子，出拳不按套路。”

深秋里，陈老师傅的话从缺牙的口腔里出来，似乎变成了一阵瑟瑟的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