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殇离

作者:穆紫荆    更新时间:2018-12-19 11:28:25

殇 离

在女人面前,达尼尔总是显得很小心翼翼,他觉得她们就像一朵一生只开一季的花,稍不留意,便凋谢和枯萎了。

又每或,当他面对她们时,他都会想到他曾经在少年时期的玩伴沙拉,青年时期俘虏营外的蕾阿,以及和德国纳粹士兵们相恋相爱,最终却无法终身陪伴在他们身边的法国女人们。

就像此时此刻,当他面对了大妈和小妈这两张脸,他的心在为着她们的故事微微地颤抖着。因为她们的叙述又触动了他的往事,让他的心为之隐隐作痛。

在记忆深处,他永远有一张小床在黑夜里无声地上下起伏着。和蕾阿的缠绵,让他暂时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俘虏,“我是一个男人”这样的意识,在蕾阿柔软的酮体上逐渐恢复并生根。

他和另外几个参与那天聚会的俘虏们自然成了心照不宣的好朋友。芒弗雷德和怀孕的阿莱特的将来,成了他们心中共同负担的一块石头。

胎儿的成长,比任何人的想象都快得多,似乎才不过几个礼拜的光景,到了下一次聚会时,阿莱特的肚子就开始显怀了。

她很焦虑。芒弗雷德很无措。大家跟着他们一筹莫展。

阿莱特不能待在家里,亲戚家也不能去。没有结婚,带个私生子住亲戚家,最终还是满不过家里的。

纠结到最后,有个叫米歇埃拉的法国姑娘说自己的姑妈,独居在法国南部的乡下,也许阿莱特可以到那里去以帮工的理由暂居。等她生下孩子后,再带回来。到那时,就对大家说,是她在乡下和某个法国小伙子生的孩子。

大家听了都觉得这个办法可以。虽然阿莱特抱住了芒弗雷德哭着说:“我不要和你分开!”芒弗雷德也很难过地抱着她,说:“亲爱的,我对不住你。”但是,为了孩子,除了暂时分开没有别的法子。

为此米歇埃拉自告奋勇地说,她可以陪阿莱特去乡下,等安顿好后,她再回来。

这次聚会,就在这样的决定下结束了。三天后,米歇埃拉就和阿莱特动身一起去了南部。她们对邻里们说的理由是,阿莱特去给米歇埃拉乡下的姑妈帮忙做家务。因为姑妈病了,而米歇埃拉因为有两匹马要照顾走不开。

就这样,小村里暂时保持着和以往一样的平静。达尼尔在蕾阿面前也保持着克制和距离,晚上从不主动去找蕾阿,但是蕾阿却总是按时在就寝的时候,来到达尼尔的房间。她要搂着达尼尔睡。说哪怕并不做爱,也要靠在一起才踏实。

达尼尔依然能够在她睡着的时候,偶尔听见她嘟哝着叫“比尔”的名字,有一次甚至听见她在睡梦中抽泣。于是他便转过身来抱住她,在她的身上轻轻地抚摸着。她很快便安静而满足地继续沉睡下去,而他自己却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再次入睡。

他已经能够断定比尔是蕾阿所深爱的人了。可是这个人一直不出现,或者说战争结束两年多了,他还没有能够回来,那就很可能是战死在战场上了。

有一天半夜,他醒来后突然想到了那个被他遗忘在背包夹袋里的小本子。他决定再看一眼那小本子里所夹的照片。不知道为什么,在白天他是根本没有这种勇气的。这就好像要往阴曹地府,去揭开一个密封着的棺材,面对一个被自己射杀的人的血躯,他没有这种勇气。而此时,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半夜,他突然,有了一种敢于面对的冲动,他不知道在自己的下意识里,有着怎样的期待,总之,他坐起来了,并且弯腰往床底下去摸那个背包。摸到之后,他将它拖出来,手伸进夹袋。

房间里面只有从窗帘的缝隙里所透进来的一道月光。他轻轻用两根手指头将那个小本子拿出来,夹着照片的那一页一翻就翻到了。惨白的月光下,他再一次审视起照片上的那个女子,越看越觉得她和在身边熟睡的蕾阿很像。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他对自己摇摇头,再一次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他企图从照片上找出一个绝对不是蕾阿的特征来。可是找不到。照片上的姑娘显得比蕾阿不仅年轻也更滋润。眉宇之间充满了快乐和幸福。他把照片翻过来,以前,是碰也不敢去碰,一想到就如同被火烫到般去回避的照片,此时第一次认真地被他拿在手里,去就着月光读背面的字。法语。读不懂。但是前面三个字母他却是认出来了,那是一个草写的Lea!

一瞬间,他像触电般将照片迅速放回小本子,并将小本子塞回到背包里。随即两只脚跟将背包往床底下一推。心怦怦地巨跳起来。“啊!圣母玛利亚啊!”

他感到一阵昏眩,在心里默默呼唤。难道自己所打死的是蕾阿在梦中哭着想着和叫着的人比尔?

不是!绝对不是的!他说服着自己。这怎么可能呢?我的天啊!如果她们知道了,将如何对我?世上同名的姑娘很多的,长得相像的姑娘也很多的。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一时间,他对身边的蕾阿,产生出莫大的恐惧。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他,他怎么还敢碰她?这算不算是再一次犯罪呢?

整个下半夜他都纠结于这个问题。到了将近黎明的时分,蕾阿翻了个身,将手放到了达尼尔两腿中间**的部位。那一瞬间,他整个心从紧张里软化下来。他想,即便是真的,自己也无法改变事实了。那么,如果自己有可能代替这个“比尔”来暂时照顾蕾阿的话,他是毫无选择地心甘情愿的。他决定从今往后,只要蕾阿喜欢,他都乐意满足她。他侧过身来,将身边这个还在睡梦中的女人搂进怀里。痛苦地在心里忏悔道“不要怪我,亲爱的,我恨希特勒也恨纳粹德国所引发的这场可恶的战争。它将我们的幸福和快乐都毁灭了。你难过,我也难过。”

第二天早晨开始,他将蕾阿当成了女王,总是对她毕恭毕敬地说:“是!陛下!”惹得蕾阿常常忍俊不住。

尤其是在晚上,当她来到达尼尔床边,听他说:“陛下需要什么?”时,她就伸出一个指头点了他说:“你!”或者有时什么也不说,直接就扑到他身上。开始像小鸡啄米般地吻他。让他在痒痒中走出忧郁,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地和她交融在一起。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春天的风吹过,夏天的花开过,秋天的谷子割过,冬天的雪下过。有一天傍晚,在大家都已经收工回家后,有两个晚归的村民看见从通往村外的公路上,开来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停靠在村中阿莱特的家门口。

车门打开后,从车上下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车夫帮她将行李从车上拿下。房子里很快走出了芒弗雷德和阿莱特的母亲。他们将她和孩子团团围住。母亲拥着阿莱特和孩子进门,芒弗雷德则拿着女人的行李随后。

几天后,当阿莱特抱着孩子在花园里晒太阳或进出时,大家才陆续地通过问候和攀谈知道,那是个才2个月大一点的男孩。是阿莱特在乡下米歇埃拉的姑妈家帮忙时生的儿子。

至于孩子的父亲是谁,阿莱特只说:“他父亲养不活我们,我就只能带着他回来了。”

然而,在俘虏们和法国姑娘们的聚会上,大家的气氛就截然不同了。小男孩依次被大家从手里欢乐地传过,每个人都对他说了很多祝福的话。他的名字叫马努埃尔。按照阿莱特的说法,是因为芒弗雷德和马努埃尔都有同样的字母M开头。

小家伙虽然只有2个多月,但是明眼人一看上去就已经明显是个小芒弗雷德了。不仅脸型像,而且眉眼也像。只有小尖鼻子和小薄嘴唇是妈妈阿莱特的。大家像观看珍宝那样,静静地围观着这个在芒弗雷德大腿上睡觉的小婴儿。轻声地恭喜着这个做了父亲的人。

芒弗雷德的眼睛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有了一个儿子。忧的是这个儿子不能公开地承认他是父亲。

有一个战俘的父亲,这件事对孩子没半点好处。这巨大的痛苦和巨大的欢喜纠结在一起,让他的表情怪怪的,貌似很开心,又显得心情很沉重。

不过还好的是他住在阿莱特家里。这样,可以每天都和儿子在一起。并帮着阿莱特看孩子。

阿莱特的母亲,也从孩子的脸上,知道了女儿和芒弗雷德的事。她很可怜女儿和小外孙子,却没有责怪她半个字。只是默默地帮着置备孩子所需的一切用品。

在这个战后缺乏男人的世界里,作为母亲,很知道男人对女人的重要。可惜自己的男人是生肺结核死的。因此,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战俘不战俘之分,她痛恨战争,痛恨法西斯纳粹,但面对芒弗雷德,一个不穿军装,没有武器,一个在出入时纯粹得像阿莱特的哥哥,或像自己儿子似的人,她感觉就像家人一样。

芒弗雷德作为家里的男劳力,负担着农场里的很多活。在阿莱特的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他们除了上学,也承担着一些劳动。所以她对芒弗雷德和阿莱特之间的事,是装作不知道的。作为一个母亲,她更知道对一个家来说,男人有多重要。

所以,她对芒弗雷德本人并无芥蒂,对他的俘虏身份,倒是有所顾忌。也因此,当她发现阿莱特对外并不说这个孩子是芒弗雷德时,母亲在心里对女儿和她的私生子是又可怜来又心疼。

也如此,她觉得只有自己是他们唯一的保护人。她对小马努埃尔百般呵护。毕竟,小马努埃尔是个男孩。她甚至能够偷偷从他的脸上看出几分别人都想不到的阿莱特父亲——自己丈夫的影子。这一点让她倍感安慰。

小马努埃尔在无忧无虑中一天天长大,到了会开口叫人的时候,麻烦来了。

孩子自从第一个字开口叫妈后,第二个字的发音就是爸。可是谁敢公开答应呢?如果芒弗雷德在,听见了,他就微笑着去逗孩子,将孩子抱在手里或扛在肩上,做出只有男人才会做的各种在女人眼里的惊险动作。

晚上,只有当阿莱特来到芒弗雷德身边,他们才会在享受幸福的同时一同叹气。

有一天,月亮又高又圆地挂在天边,阿莱特和芒弗雷德在尽情地做爱之后,彼此都暂无睡意。芒弗雷德点着了根香烟,慢慢地抽着。阿莱特枕在他的胳膊上,一边用手抚摸他胸前的毛,一边若有所思地问:

“亲爱的,等你被释放后,你是留在这里和我一起生活呢?还是让我跟着你回家?”

芒弗雷德,用手搂了搂她。吐出了一口烟后,说:“我想回家。你跟着我去吧!”

阿莱特点点头,随即笑着扬起眼说:“只要我们离开了这里,马努埃尔就可以叫你爸了。”

芒弗雷德叹了口气,将烟掐灭了。说:“你认为他会真的高兴有我这样一个爸吗?”

阿莱特犹豫了一下,说:“当然会的。为什么不会?”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对孩子来说将会有多难堪。于是,在说了这样连自己也知道是骗人的话后,她沉默了。

“睡吧!亲爱的!”芒弗雷德拍拍阿莱特的肩膀,又在她的头发上吻了一下。两个人将被子裹好后一起沉入梦乡。

有什么办法呢?相爱本是两个人的事,可是却要让社会完全能够接受,就必须得遵守社会公众可以接受的尺度。

在战争刚结束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各处都在忙着追捕和审讯德国纳粹的战争罪犯们,小小的俘虏们也都挂着犯人的标签。

是犯人就意味着不能享受正常人的待遇。所以如果当周围的女人们都得不到足够的来自男人的满足时,像这样的相爱,是要被人因着各种原因(用现代话的词语来形容,就是愤怒嫉妒恨)而遭到集体和众人的排斥的。

你偷偷摸摸地,不让人知道,倒也还罢了。但是如果两个人,甚至三个人带着孩子公开而幸福地走在大街上,就会遭人白眼。

这一点,阿莱特和芒弗雷德清楚得很。所以他们不敢有任何张扬之举。

然而,有一股流言,还是在村中渐渐地被传开了。不知道是从谁开始,这流言以一股没有终点的洪水之势,迅速地在村中蔓延开来。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小马努埃尔长得太像芒弗雷德的缘故。

谁只要认识芒弗雷德,第一眼看见小马努埃尔的时候,就立刻会联想到他。

原来马努埃尔是芒弗雷德和阿莱特的孩子。此话,在村中便不胫而走。并很快地表现出它的威力来。

和阿莱特相同年龄的女子,再也不和她说话了。她们看见她带着孩子出来,以前还充满同情地,从自己所身处的没有“被男人”抛弃过的优越境地出发,逗一逗孩子,或问一问她好不好,现在却是看见她们母子远远地过来,就马上转身走开。

她们像看见瘟疫一样,露出各种厌恶的表情。

年龄稍微大一点的,却还在生育期里的女人们,眼睛里所冒出来的火可以堪称是井喷。

她们对阿莱特竟然在男人这样匮乏的时代里,还能够生出个儿子来,更是充满了愤怒。

还有芒弗雷德不算个什么好男人,却能够让阿莱特怀孕。这又更是她们所不能容忍的另一个理由。

事实上,如果是个英雄般的男人,她们也会嫉妒的,只是她们虽然得不到他的爱,但是却可以大方而公开地表示对他的仰慕和好感。

而芒弗雷德是个做过纳粹军人的俘虏,这就让她们在嫉妒的怒火中,更增添了一层鄙视。她们有的故意在阿莱特或者芒弗雷德走过时朝地上吐口水。有的故意大声叫“臭啊!”或“狗屎!”之类的骂人话。

如果这时候正好还有条狗在附近闲逛的话,那么她们会更加变本加厉地以用对狗说话的口吻大声说:“你个臭狗,每天只知道操个没完!”或者“今天你又被谁操过了?”或者“瞧你个杂种,肚子里只会出脏货。”诸如此类,无一不足。

开始的时候,阿莱特还不敢相信这是专门针对自己的,经历得多了,尤其是突然遭到各方面的冷遇和白眼了,才知道这是针对自己的。顿时,她伤心得在家里偷偷地哭。后来不敢带着孩子出门,再到后来甚至连自己都不敢出门了。

在聚会时,她在所有的人面前,痛哭流涕,芒弗雷德则抱着孩子咬紧牙关,一脸铁青。

所有的另外几对同命运的人,包括达尼尔和蕾阿,看着暗自簌簌发抖。谁也没有料到,被社会排斥的滋味,竟然是那么痛苦。他们爱莫能助。还只盼自己不要成为下一个目标。

俘虏们只能用站在芒弗雷德周围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和他同在的安慰。能够说什么呢?俘虏有什么权力能够发表针对社会的看法?没有。他们只盼望自己能够有一天被释放回国。

芒弗雷德,逃不能带她们逃,保护又保护不了她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并陪着她们一起受精神折磨。

有一天,阿莱特被村里的长老们叫去开会。等她回来的时候,一头长长的秀发,令人吃惊地被剪去了一半。她是用上衣蒙着头进家门的。进来之后就扑在芒弗雷德的怀里哭。

从她断断续续的述说里,大家知道了,长老们认为她的行为败坏了全村的名声,为了给其他女人们一个惩戒性的标志,以便阻止类似的事情继续发生,他们决定剪掉她的一部分头发。因为在他们看来,一个女人如果丑陋了,就没有男人会喜欢她了。

全家陷入了沉默。阿莱特早早地就上床去睡了。她将自己的头埋在被子里。

在悲痛欲绝的哭泣中,阿莱特的意识开始模糊。她知道自己和一个德国纳粹的俘虏相爱在村民的眼里是可耻的,可是她又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女人和母亲,错在哪里?她没有**也没有偷腥,如果芒弗雷德不是个俘虏,那么他们一家就堪称是个幸福的家庭。而现在,来自同村人的不齿和排斥,已经不再是吐吐口水或者冷言冷语,而是侵犯了她的身体和心灵了。一想到小马努埃尔长大后,也可能会受到同样的待遇,她的心就痛如刀绞,浑身发颤。

尤其是她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明天还将如何面对外人和自己的孩子。她在意识模糊中,慢慢坐起。

芒弗雷德看着母亲将孩子抱走。手足无措地一个人坐在静静的客厅里生气。

灯已经被关灭。整个客厅只有一线月光从窗外透进来。他独自坐着。深为自己不能为阿莱特承担惩罚而内疚。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听见楼上有一间卧室的门吱地一声被打开了。声音很轻很轻,但是因为他并没有睡着,所以还是听见了。他以为那是母亲或者阿莱特要上厕所。可是听了几分钟,并没有听见有厕所抽水的声音。相反地,他听见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奇怪的声音。这种声音如果是发生在白天,那是根本不会让人听得见的。然而,在深更半夜听来,格外地令人匪夷所思。

突然一个念头冒出来,令他顿时站了起来——“该不是小偷来了?”

他脱掉鞋子,踏着袜子蹑手蹑脚地往楼梯走去。在走到楼梯口时,顺手拿起了置于楼梯下矮柜上的一个陶罐摆设。

此时,从楼上传来了砰的一声,像是小偷撞倒了什么东西。他握紧拳头,快步上楼。赫然看见走道的尽头,一个穿着白色睡衣的身体挂在阁楼的栏杆下。

阿莱特!他浑身一惊,扔了手中的陶罐,迅速冲上前去将她托举起来,口里大声地叫到:“阿莱特!你做啥啊!”

“母亲!快来帮我!阿莱特上吊了!”他的大叫声,很快把母亲唤了出来。她赤着双脚,一看见这场景就哭了起来。

她赶过来帮忙把倒下的椅子放到阿莱特的脚下,阿莱特用的是一条牵狗的绳子,芒弗雷德将绳套给解了下来。

之后,他们将她放平在走道上。还好,几乎就在她踢掉椅子的那一瞬间,芒弗雷德已经赶到。阿莱特很快就回过口气,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芒弗雷德和母亲两个人抱着她嚎啕大哭。

“上帝啊!她是无罪的啊!”母亲边哭边说。

“是我应该去死。是我应该死的啊!”芒弗雷德边哭边说。

阿莱特和母亲一听芒弗雷德说要去死,立刻双双伸出手来抓住他说:“不能!你不能!”

最后,还是母亲先停住哭声,她安慰阿莱特说:“不要难过了,孩子。起来吧,这是最轻的处罚。你没有失去孩子,也没有失去芒弗雷德。你失去的只是一些头发和众人对你的接纳和理解。头发还会再长出来的。感谢上帝,他们没有对你做出更糟的事。你可不能自杀的啊!你要活下去!为了孩子活下去啊!”

芒弗雷德万箭钻心。他的愤怒和痛苦,自卑和无奈纠结在一起。如果阿莱特被剪头发时他在场,肯定会和那些长老们打一架的。他宁可自己被人打死。也不愿意看见心爱的女人因为自己而受侮辱。

可爱的小马努埃尔,此时也爬出房间来了。他爬到母亲身边,很乖巧地将小手在妈妈的身上拍来拍去。嘴里叫着:“妈!妈!”

这给了阿莱特勇气和力量。一个有孩子的母亲,是可以变得像狮子那样勇敢和不在乎一切的。在孩子、男人和众人这两者之间,她决然选择了孩子和男人。

母亲接着说:“好了好了,不要多想了。别人不理解就不理解了,骂就骂了。难不成还敢骂到家里来?你看孩子多可爱啊,快抱他回屋去睡觉吧。”

这个不平静的晚上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这栋房子的门,直到将近中午时才打开。母亲从门里默默地推着童车走出来。一路上,她碰见谁都像没看见一样。如果有人向她打招呼,她就点点头。并不停下脚步。

这个家庭,很快地在村里被忽略。她们不再接到任何生日派对或者私人活动的邀请。她们也识趣地不邀请别人。只是每个月一次的秘密聚会,芒弗雷德和阿莱特还是带着孩子参加的。这也是他们唯一的社交活动。在这有限的几对同命人面前,他们体验着被接纳和被理解的宽慰。

有意思的是,在这些人里面,后来都没有再发生过怀孕的事。看来大家都特别小心翼翼地在这方面上做了防范措施。不过有消息从别的村子传来,说在那里还有让这些和德国俘虏们好的法国女人游街的。

与众不同的是,这些在当地被人不齿的法国姑娘们,因为享受着爱和有规律的**,个个显得特别滋润。她们的笑容很温和,做事也很麻利,对人对事都很宽容。和村里的其他那些依然忍受在孤独和饥渴中的女人相比,她们在贫困的现实中表现开朗,很少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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