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伟    更新时间:2017-12-26 13:56:35

我已经说过了,老汪决定打持久战后同胡沛搞得很热。你如果来我们单位找老汪,你只要去胡沛的办公室准能找到。我们不知道老汪和胡沛在说些什么,我们只看到他们整天说个没完。这我们并不奇怪,因为老汪本来就是个能说会道的家伙。

我们单位的四楼有一间活动室,里面不但可以跳舞,还可以打乒乓球。在打乒乓球这一项,胡沛是有过专业训练的,因此我们男同胞同她打往往也只能是败下阵来。可想而知,胡沛是喜欢打乒乓的。但自从老汪和胡沛谈得投机以来,我们就很少见到胡沛上四楼了。我们有时候自觉球技长进,就想到胡沛,想和她过过招,试试自个儿的功力。胡沛不上四楼,我们就去请她。当然老汪和胡沛在一起谈。胡沛红着脸,推托起来。我们就起哄说,胡小姐你再不锻炼身体,当心嫁不出去噢。胡沛虽没结过婚,但对婚嫁的玩笑却并不忌讳。还是老汪站出来说话了,老汪说,去吧去吧,你是得锻炼锻炼。胡沛说,难道我那么胖啊。我们说,没自知之明,自个儿胖都认识不到。然后胡沛就同我们去打球了。

你知道,我们对老汪写匿名信一事很有意见。我想胡沛也知道大家对老汪的看法。所以当我们来到四楼,对胡沛说,胡沛老汪可是个大染缸,你这么纯洁的人当心被他同化。不料胡沛说,你们有点误解老汪,老汪其实是个挺善良的人,他还是蛮有正义感的。我们听了都嘎嘎嘎地笑出声来,笑得意味深长。胡沛见我们笑个不停,脸突然红了,她骂道,你们笑什么啊,神经病。

我们或许有点神经过敏,但我们也就是这么开开玩笑,当然我们中的一部分还是愿意单位来点事,好给日益枯燥的日子注入点儿活力,但我敢打赌,除了老李我们中没有一个人愿意鲁莽地撞入胡沛他们真实的生活。但老李不怎么想,老李猜想,单位人去楼空的时候,老汪一定在醉生梦死。老李觉得他有义务让他们遵守必要的道德,让他们以后汲取深刻的教训。

老李为了教育他们真是挖空心思。怎样才能知道他们那个了呢?这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这难不到老李。老李和老汪办公的电话是正副机,老李想,如果把电话搁起,老汪那边的声音能不能传过来呢?老李就这样试了,但他很失望,他听到的只是长音,根本无法传导。但这也难不到老李。老李想,他们没干那事他是杀头也不相信,他于是决定冒一次有把握的险。

那是周未,老李下班时见到老汪与胡沛没走,就知道他们准有好事。老李就在楼下耐心等待。其时虽值暮春,天气尚寒冷,老李衣衫单薄,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但内心深处燃烧的熊熊的正义之火使他并没感到寒冷。他把那破旧的老式公文包挂在臂弯处,手插在中山装袖子里,来回踱步,那样子像个随时上战场的斗士。过了四十分钟,老李琢磨他们已进入了实质性阶段,就摸上楼去。他出奇不意地推开老汪的办公室,脸上挂着我们熟悉的高深莫测的笑容。其时,老汪正捧着胡沛的大**不亦乐乎。老汪被老李的突然袭击搞得有点措手不及,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胡沛满脸通红整着衣衫。老李见状,内心复杂,但表面上却装做什么也没看到。老李说,老汪,我打个电话。

星期一我们都知道老汪捧胡沛**的事了。

老汪星期一到单位有点晚。在爬楼前,老汪照例用手梳了梳油光可鉴的头发,又掸了掸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哼着曲子上楼,发现我们的眼光有点躲躲闪闪并且显得意味深长,角角落落还有人在窃窃私语,他知道老李把事情宣扬出去了。老汪年纪虽大,血气却很旺,他奔到老李的办公室,抓住老李的衣襟就往外拖。拖到走道上,老汪就把老李的头夹在胯间。老汪恶狠狠地说,看你再下流,看你再下流。

大家都围了过去。我说过大家对老李和老汪都没什么好感,因此也没人去劝。闹了很久才有人把老汪拉开。我们发现老李从老汪的胯间出来时,眼中有泪光闪烁。

我们一般说来都有兴灾乐祸的毛病,老汪和老李闹过后我们知道他俩也就那样了翻不出什么花样了,于是我们都把好奇的目光投向胡沛。我们再也不会叫胡沛打球了。我们都站的远远的,看她会有什么表现,我们期望看到更精彩的全情演出。但胡沛的表演很让我们失望。

开始我们怀疑胡沛也许以为我们不知道她那档子事,总之在我们眼里胡沛同以往没有不同。我说过胡沛是很活跃的,一点老姑娘的脾气也没有,这很难得。更难得的是胡沛在出事之后的态度,可以用处惊不变来形容。我们不叫她打乒乓了,但她却来了,她说,好多天没打了,我来试试你们有没有长进。有的人尽量装得没事一样,但实际效果是他越装得没事就越让人感到有事。有的人也很有正义感,在一旁撇嘴。有一些人更残忍些,他们看到胡沛傻傻的样子,就希望她聪明点,让她明白我们已经知道她那些事了。小王就属于第三种人,他说,胡沛,你这几天气色不错,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胡沛傻笑道,你说有什么好消息啊。小王说,你总不会交桃花运吧。胡沛说,没错,我马上要结婚了。我们都哈哈傻笑起来。

我们都以为胡沛说她要结婚是同我们开玩笑。事实上我们都错了,胡沛真的结婚去了。那是在半个月之后,我们每个人收到了胡沛的结婚请贴。她在每个请贴中都写上了适合我们每个人的热情洋溢的文字,她邀请我们务必出席她的婚礼。我们对这个突然降临的婚礼感到不能适应,因为我们一直没有想过胡沛也会结婚,我们一时不能接受她变成一个新娘这样一个事实。当然,我们最终还是去参加了她的婚礼。你也知道新郎当然不可能是老汪(老汪还没来得及同他太太离婚),新郎是个十分英俊的小伙子,我们都记起来了,这个人曾来我们单位打过乒乓,球技也是一流。现实总比我们的想象更生动,胡沛找到这么漂亮的男人谁能想得到呢。我们开始起哄。小王说,胡沛,老实交待,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胡沛说,你们问他吧。于是我们问小伙子。小伙子很害羞,只是笑,就是不回答我们。我们的心都很痒,但别人不肯说也是没办法。顺便说一句,胡沛的婚礼有二个人没来,你猜对了,他们就是老汪和老李。

桃色事件到此结束。结果你已经知道了,胡沛结了婚,这是好事;老李和老汪的积冤更深了,这就不怎么好了。

天然气停工的那段无聊日子,还有一些事也是值得一说的,那些事同我还有点瓜葛。

你知道我喜欢那个叫陈琪的女子。但让我伤心的是陈琪看来已经是名花有主了。至少小王这么说,小王在我们中间总是在暗示:他已经把陈琪给搞到手了。因此,我们单位的人都把他们看成一对了。

比如有一次,单位搞舞会,我们年轻人就聚在一块。小王俨然以陈琪的男友自居了,每当舞曲响起,小王就请陈琪跳,其它人就插不进手,当然也不好意思插手。我坐在一旁抽烟,心里发酸也是难免。但我没想到的是陈琪和小王跳了几曲后,陈琪来到我前面,对我说,你怎么不请我跳,难道要我请你,我请你的话你可不要给我亮红灯啊。我说,我哪好意思把你们分开,你们是那么那个。陈琪听了显然很高兴,她说,你吃醋啊。我觉得这句话大有深意,听了不由得感动起来。你知道,我这个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往往在还没有把女孩追到就爱得死去活来啦,就在心里一遍一遍对她倾诉啦,自己爱得很温柔可别人还蒙在鼓里呢。我在追女孩子方面很放不开,有点傻冒。因为感动,我心态就很不正常,就想显示一下自己的强项,于是就站起来,说,请你跳舞吧。我知道,陈琪很喜欢同我跳舞,这我很有自信,别看我别的地方冒点傻气,可舞跳得不赖,什么国标的士高都会一点。陈琪就不只一次对我说过,同我跳舞是一种享受。好吧,就让她享受享受吧。但你知道,我这个人有时候还假模假样,虽然我心里是很想把陈琪搂得紧紧的,但自从小王宣布陈琪是他的了以后,我就有了心里障碍,我不敢把陈琪搂得过分紧了。我不敢用力,双手颤抖,满手是汗。因此这一次跳舞陈琪基本上是游离于我之外。有几次在旋转时,陈琪因为无法支撑,差点摔倒。陈琪不解地问,你今天怎么了?跳得这么差,手心还流汗,你怕什么,我会吃了你吗?陈琪这么说我更加紧张了,正当我尴尬地向陈琪傻笑时,另一对舞者撞到了我的身上,我于是失去了平衡,一滑就摔倒在地,紧接着陈琪也摔倒我的身上。我对自己的失态非常恼恨,忙不迭地对着压在我身上的陈琪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见到陈琪的脸上露出她特有的倦怠,她若无奇事地爬起来,就往场边走,但她的裙子却系绊在我的鞋上,差点又一次摔倒。她只得再一次转过来,用手提了一下她的裙子。我看到她的美腿在裙子里闪了一下。这次陈琪没马上走开,而是伸出手来拉地上的我。她冷漠地说,你没事吧。我顺势爬了起来。这时,小王冲了过了,他推了我一下,骂道,你他妈的倒很会占便宜。说完他放肆地笑了起来。我知道,小王是吃醋了。才知小王的玩笑把陈琪的情绪给调动起来了,她突然尖声笑道,小王,你无聊啦。接着就用她的小拳去打小王,小王也不避,嬉笑着任陈琪打。我的心里就不是滋味,老实说,我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女子,因为她总是突然兴奋起来,突然变得十分豪放,这之间用不着什么铺垫。我不知道这是因为爱情还是想掩饰刚才的窘态。我们又回到场边。小王和陈琪坐了下来。这时殷主任走了过来,小王赶紧让座。殷主任说,你们坐,你们坐。但小王还是执意让殷主任坐。殷主任说,小王,陈琪啊,什么时候吃你们的喜糖啊?小王说,殷主任啊,吃喜糖是不会忘记你的啦。(瞧,人家都在谈论婚嫁了,我却还在自作多情)。小王知道殷主任喜欢跳舞,于是就对陈琪说,陈琪,领导坐在旁边,你应该主动点请领导跳个舞。于是陈琪就站起来,对殷主任说,殷主任,小王这个人太讨厌,专门发号施令。殷主任说,男人都是这样的。接着他们就下了舞池。我看到殷主任的大肚子抵着陈琪的肚子,他在不停地摇啊摇,样子很沉醉。

我这个人不但要冒点傻气,有时候还会冒点酸气。小王和陈琪好,我的心理就有点不平衡,对小王的看法就有些偏颇。我很清楚我们单位年长一些的人对小王评价不低。他们认为小王比较有出息,人勤快,更重要的是尊敬师长。比如老李教育我时,老是以小王为范例。老李说,小艾,你看看人家小王,头子多活络,开会的时候,你看他也不闲着,为领导为大家倒倒茶,布置布置会场,很好嘛。不像你,成天游手好闲,给群众的印象相对就差些。小艾,你们进单位,就像学徒拜了师傅,干些杂事那是应该的,这样你就入行了,我们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年轻时什么苦都吃过老了才有这点地位。小艾啊,这是规距。(我对这种说法开始不以为然,后来也有点信了。)但我有我的看法。我的看法是小王不勤快,可以说懒隋成性,不信你去他的寝室看看,脏得不堪入目,换下的衣服泡在盆子里可能已有半个月没洗了,正在发臭。我的另一个看法是小王的城府还挺深。小王总是去殷主任的办公室,关于殷主任的事小王老是提起——当然提起来总是充满尊敬与赞叹。小王说,殷主任的威势够足。每次小王去殷主任的办公室,如果办公室没其他人,那殷主任就比较好说话,会马上叫小王坐,并且会主动发烟给小王;但如果办公室里有其他人,那殷主任就很会摆架子,他连看也不看小王一眼,让小王干站着。从而给客人威慑力。小王说,殷主任深谙为官之道。我们以为小王真的很崇拜殷主任,但有一次,我和小王喝酒,小王多喝了几口醉了。我做梦也没想到小王一醉就骂起了殷主任,骂的还很难听。小王说,姓殷的他娘的是**养的,他他娘的不懂得尊重人,他老是在客人面前出我的洋相。小王说得眼泪鼻涕横流惨不忍睹。我的第三个看法是小王这人还刚愎自用。你知道我们一伙人总是在一起玩,但是去什么地方玩意见就比较杂,是去卡拉OK呢?还是去看电影?我们大多数人往往是随大流,但小王的意志就比较强。他喜欢作主,他不征求我们的意见就作决定。有时候,我们也烦他这样子,我们偏不同意他的决定。这时他就说,你们不去算了,我一个人去。你知道大家出来玩,弄得不开心就有点得不偿失,于是我们也就遵从小王的意见。

我这么说人家小王的缺点当然很无聊。谁叫我们不幸成了情敌呢?

因为我对小王的这些看法,因此我认为陈琪如果和小王谈恋爱就有点不值的。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值不值得只有当事人知道。

你知道,陈琪的气质有点前卫,一般来说,你如果太前卫,在单位里就有点孤立,群众对她的话也不会好听。我就不止一次地听到过一些上了年纪的女人说陈琪的坏话,说陈琪很“开放”。我们这里对女孩最坏的评价就是“开放”。当然我听了很气愤。这是正常的,因为我正爱着陈琪,陈琪在我的心中就比较神圣。可别人不这么想。他们认为像陈琪这样的女子如果哪个男人娶了她就倒霉了,谁也守不住她的,她只会满世界撒野。他们这样说也有他们的道理,他们说,你们瞧,这个女的整天和男孩子轧在一起,还看什么《金瓶梅》。(确实有一段日子我看到陈琪也在看《金瓶梅》,问她哪里弄来的?她说是殷主任借她看的。陈琪就是这点不好,这种书当然人人喜欢看,但女孩子应该偷偷地去看。陈琪这个人就是不懂得遮掩。)更严重的是他们还议论陈琪晚上睡在小王的寝室里。他们说,她为什么这几天上班特别早吗?她压根儿没回去过,她每天睡在小王那儿。你知道,我听到这些话比任何人都难过。我只好对自己说,算了吧,你动什么感情,你又不是情圣。

也就是说,我对陈琪是不抱希望了,绝望了。于是我从温柔的一面走到也冷酷的一面。我对陈琪说话时开始带刺了。事情大致是这样的,就像一个硬币的正反面,爱与恨不可分。我这个单恋者也开始恨啦。

比如陈琪有时候找我打乒乓球,我就会面含讥讽,说,你不累吗,你还有劲打乓乓吗?你得留点体力给晚上啊。但陈琪并不恼,还用手来拉我的衣服,一定要我去。我说,你不要拉拉扯扯,影响不好,再说人家吃起醋来我可受不了。这时陈琪开始有反应了。她把脸沉了下来,说,你在说什么呀,你有病啊,谁吃醋啊。我说,你算了吧,装得特纯洁的样子,谁不知道你爱得死去活来的。陈琪一笑,说,难道我爱上你了?我说,我可不敢消受。陈琪说,你死样怪气的样子,你想说什么?我说,你以为自己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啊,单位的人谁不知道你们的事啊。陈琪说,我们?我们是谁啊?我说,你这人没劲,搞得神秘兮兮的,我替你说出来算了,你们指的是你和小王。陈琪突然笑出声来,说,你说什么呀,没有的事。我说,你还不承认,你们的事早已传的神乎其神了,小王自己也这么说你还赖什么。这时陈琪真的神色大变,她说,小王说我和他在谈恋爱?我说,他还说你晚上在他那里呢。陈琪说,无聊。说完她再没心思打乒乓啦。我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怒气冲冲。

我开始明白这里面的问题了。我想我做了件蠢事,看来我可能挑起了一场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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