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作者:(英)查尔斯·狄更斯    更新时间:2013-08-12 12:39:02

“喂,我的好先生——我的好先生,”那小矮子禁不住的大叫了几声,“请你让我说一句——我的好先生,在这些事情上我们要注意一些原则,例如当你决定把一件事交给一个人的时候,你则必须要相信他,放手让他干,更不应该干涉;你应该对他加以绝对的信任。真的,这位——(他掉过头对另外一位胖绅士说)——我忘了你这位朋友的名字。”

    “匹克威克,”华德尔先生说,原来那不是别人,正是这位快活的老先生。

    “啊,匹克威克——匹克威克先生呵,真的,我的好先生,原谅我——我很乐于接受你作为一位‘法庭之友’的私下的建议;但是你用这种言论,像什么出半个金币之类的,来干涉我办这件案子的行动,这你应该看得出是不适当的吧。真的,我的好先生,真的,”小矮子吸了一撮为辩论而吸的鼻烟,显出非常卑恭的神情但很快地又用眼偷扫了匹克威克几下。

    “我的唯一的愿望,先生,”匹克威克先生有些激动说,“不过是要使这非常不愉快的事情尽可能的快些结束罢了。”

    “很对——很对,”那小矮子又赶忙补充道。

    “因此我说了那种话,”匹克威克先生继续说,“那是我的人生经验所教导我的在任何场合都是最可能成功的一个办法。”

    “嗯,嗯,”那小矮子说,“很好,很好,的确;但是你应该向我提议。我的好先生,我相信你不是不知道对于一个专门的人所应该有的信任的限度。关于这一点假使需要任何证明的话,请你想一想巴维尔的有名的案子——”

    “不用管乔治-巴维尔,”山姆心里已很是不悦插嘴说,他是一直竖着耳朵好奇地听着那短短的谈话的,当他一听“半个金币”的时候:“这里没有人不知道他的情形,固然我要告诉你,我向来就认为那女人比他该死得多。且不管它,这跟本题无关。你们给我半个金币。很好,我赞成:我这话是再公平不过了,是吗,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微微一笑)那末第二个问题就是,你们要我干什么呢,该不是去见你们的鬼?”

    “我们要问你,”——华德尔先生说。

    “喂,我的好先生——我的好先生,”多事的小矮子赶忙插嘴说。

    华德尔先生耸耸肩,不响了。

    “我们要知道的是,”小矮子庄严地说,“我们要问的是——为了我们不要引起里面的人的不安起见——我们要问你,你们这儿现在住了些什么人。”

    “这里住了什么人!”山姆心中一愣,不禁重复了一遍,这里的人们总是以在他直接管理之下的这些特殊的装束品的姿态而出现的。“六号里有一只木退;十三号里有一双海孙;商人房间里有两双半统;这里的一双漆皮高统是酒吧间里的;还有五双高统是咖啡间里的。”

    “没有了吗?”小矮子忍不住地又问。

    “慢点儿,”山姆阻止了矮子的问话,突然想起了什么。“唔;有一双威灵吞,已经很破旧了,还有一双女鞋,都在五号里。”

    “什么样的女鞋?”华德尔脱口而出。他和匹克威克先生一样,都被这旅客表弄得莫名其妙了。

    “乡下货,”山姆回答。

    “有厂家名字吗?老绅士紧追不舍。”

    “白朗。”

    “什么地方的?”

    “玛格尔顿。”

    “正是他们,”华德尔有点儿兴奋的大喊。“天哪,我们到底找到他们了。”

    “别想”山姆说。“威灵吞到民法博士协会去了。”

    “不会的,”小矮子不甘心的说。

    “是的,弄执照去了。”很肯定的口气

    “我们来得正好,”华德尔以一种威严的口气说道。“带我们到房里去;一刻也不耽搁。”

    “对不起,我的好先生,对不起,”小矮子说:“小心呵,小心呵。”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红色的丝质钱袋,再从里面拿出一个金币,一面对山姆紧紧盯着。

    山姆立刻满脸堆上了微笑。

    “马上带我们到房里去,不用通报,”小矮子似乎不再坚持他刚才的那一套理论了说,“钱就是你的了。”

    山姆赶忙顺手把漆皮靴扔到了角落里,赶忙领头穿过一条黑暗的过道,走上一层宽阔的楼梯。在第二条过道的尽头处站住了,很快地伸出手来。

    “拿去吧,”辩护士低声说,一面把钱放在他们的向导的手里。

    山姆走在前面一两步,后面跟着两位朋友和法律顾问。他走到一个门口停了。

    “是这间房子吗?”小绅士朝山姆喃喃地说。

    山姆点点头。

    老华德尔开了门;三个人都走了进去,这时,刚刚回来的金格尔先生正把执照拿了出来给老处女姑母看。

    老处女高声尖叫了一声,扑通往一张椅子里一坐,用手掩着脸。金格尔先生慌乱中赶紧把执照捏成一团塞在上衣口袋里。不受欢迎的客人们走到房间的中央。

    “你——你是一个高明的流氓呵,是吗?”华德尔不知是生气,还是由于激动,气都透不过来了。

    “我的好先生,我的好先生,”小矮子又来了他那一套,把帽子放在桌上。“请你,想一想——请你。诽谤人格:要求赔偿损失的起诉。冷静些儿,我的好先生,请你——”

    “你竟敢从我的家里把我的妹妹拐走?”老人气愤地质问道。

    “呃——呃——很好,”小绅士说,“这话你可以问。你怎么敢的,先生?——呃,先生?”

    “你是什么东西?”金格尔先生猛的跳了起来,声调如此凶猛,使那小绅士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两步。

    “他是谁,你这个十足的流氓?”华德尔插嘴说。“他是我的律师,潘卡先生,格雷院的。潘卡;我要控告这家伙——告发他——我要——我要——该死的——我要毁了他。你呢,“华德尔先生突兀地转向他的妹妹说,“你,来雪尔,你这么大年纪也应该懂事了,你怎么竟跟一个流氓逃走,玷辱了家声,害了你自己。把帽子戴好,回家去。马上叫一部马车来,并且把这位女太太的账开来,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听到了,先生,”山姆在后面赶忙回答,华德尔猛烈地拉铃叫人,铃声一响山姆就立刻进来了,迅速得叫不明底细的人觉得奇怪;原来这家伙一直在凑着钥匙孔向里偷看呢!

    “把帽子戴上,”华德尔重复说。

    “这样可不行的,”金格尔想阻止这一切的说,“出去,先生——这儿没有你们的事——女士有行动的自由——不止二十一岁了。”

    “不止二十一岁!”华德尔轻蔑地脱口而出说。“不止四十一岁了!”

    “我不是的,”老处女姑母高叫着说,她的愤怒战胜了她的昏厥的倾问。

    “是的,”华德尔用很肯定的语气回答,“你十十足足是五十岁了。”

    说到这里老处女姑母发出一声很响的尖叫,晕了过去,她忍受不了别人说她已五十岁了。

    “弄一杯水来,”仁慈的匹克威克先生说,召唤着女店主。

    “一杯水!”激昂的华德尔仍然怒气未消。“弄一桶水来,统统浇在她身上;那对她有好处的;也是罪有应得。”

    “呸,你这畜生!”好心肠的老板娘冲口而出地叫。“可怜的宝贝呵。”老板娘一面叫唤着“得罗,这才是宝贝哪——喝一点儿——有好处的——不要这样伤心呀——听我的话才是好乖乖哪,”等等,等等,一面由一个女侍者协助着进行抹额头、拍手掌、搔鼻孔、解围胸,诸如此类的事,也许这是女人们天生的慈悲的吧!

    “马车来了,先生,”山姆出现在门口说。

    “来吧,”华德尔叫。“我抱她下楼去。”

    在这个提议之下,华德尔的怒气更大了。

    老板娘正要对这个举动大加反对,并且已经大胆地对华德尔发出一个愤愤然的质问,问他是否还认为自己是个万物之灵,这时,金格尔先生插嘴了——

    “擦鞋的,”他不紧不慢的说,“给我找个警察官儿来。”

    “慢一点,慢一点,”小小的潘卡先生想制止这一切说。“想一想,先生,想一想。”

    “我不要想,”金格尔很傲慢地回答,“她是自己的主宰——看谁敢带她走——除非她情愿。”

    “我不要被人家带走,”老处女姑母喃喃地说。“我不情愿走。”(说到这里又来了一阵可怕的发作。)

    “我的好先生,”小矮子低声地说,赶紧把华德尔先生和匹克威克先生拉到旁边:“我的好先生,我们的处境非常为难呵。这件案于看来很麻烦。我从来没有遇到比这更棘手的了;但是真的,我的好先生,我们真的没有权力限制这位女士的行动阿。我在我们来之前就警告过你了,我的好先生,我说除了和解之外没有别的希望的。”

    死一样的沉静。

    “你主张的是哪一种和解呢?”匹克威克先生补充地问。

    “哪,我的好先生,我们的朋友的确看来是想要钱,我们不得不受些金钱上的不愉快。”

    “任何损失都可以,只要不丢这种脸,不叫她一辈子受苦,虽然是她自己找的,”华德尔拍板似的说。

    “我看那是办得到的,”似乎还算聪明的小矮子说。“金格尔先生,请你到隔壁房里和我们去谈一会儿好吗?”

    金格尔先生同意了,于是四个人走到一间空房里。

    “喂,先生,”小矮子说,一面小心地关了房门,“这个事情难道没有和解的办法吗——请你到这边来,片刻的工夫就行了——到窗户这里,先生,我们可以单独两人谈谈——喂,先生,喂,请坐吧,先生。那末,我的好先生,只在你我之间谈谈,我们很清楚,你带她走其实就是为了她的钱。不要皱眉头,先生,不要皱眉头,我说呀,只在你我之间谈谈,我们是很清楚的。你我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人都懂世故,而我们很清楚我们这两位朋友并不是这种人——是吗?”

    金格尔先生的脸孔渐渐松动了,并且有某种约略类似于霎眼的东西在他的左眼里颤动了一会儿。

    “很好,很好,”小矮子说,他看出他的话所产生的效果了。“事实是这样的,这位女士除一二百镑之外,手里是什么也没有,一切都要等她母亲死了之后——就是那位健康的老太太呵,我的好先生。”

    “死了,”金格尔先生说,虽然简单却很强调。

    “嗯,不错,”代辩人轻咳一声说。“你说得对,我的好先生,她年纪是老了一点儿,然而她是一个老家族出身,我的好先生;样样都老。这家庭的缔造者到肯特州来的时候,正是裘里厄斯-凯撒侵犯不列颠的时候;——他的后代只有一个人没有活到八十五岁,而他是因为被亨利杀了头的缘故。那位老太太现在还没有满七十三岁呢,我的好先生。”小矮子停下来,吸了一撮鼻烟,两眼瞅着金格尔。

    “唔,”金格尔先生似有所悟的应了一声。

    “唔,我的好先生——你不吸鼻烟吗?——啊!这倒好——浪费的习惯呵——那末,我的好先生,你是一个出色的青年,深通世故的人——很能够拼命挣家当,只要有起家资本的话,是吗?”

    “唔,”金格尔先生又哼了一声。

    “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不大懂。”金格尔先生似乎又在装傻的答道。

    “你觉得怎么样——我的好先生,我向你提出来吧,你觉得怎么样——五十镑和自由,是不是比华德尔小姐和承继遗产的希望好些?”

    “不成——太少了,一半都不够!”金格尔先生显然有点儿不悦,站了起来。

    “慢,慢,我的好先生,”小小的辨护士劝谏地说,拉住他的衣钮。“不小的一笔款子了——像你这样的人马上就会把它变成三倍的——五十镑可以有许多用处哪,我的好先生。”

    “一百五十镑用处更大,”金格尔先生冷冷地斩钉截铁地回答。

    “罢了,我的好先生,我们不必浪费时间来斤斤计较了,小矮子又重新补充道说,“喂——喂——七十吧。”

    “不行,”金格尔先生依然不松口说。

    “不要走呀,我的好先生——请你不要性急,”小矮子吧卿了一下嘴又说。“八十吧;好了:我马上写张支票给你。”

    “不行,”金格尔先生似乎铁嘴一张说。

    “好的,我的好先生,好的,”小矮子满脸堆笑仍旧拉住他:“你说要什么数目才行吧。”

    “费本钱的事情,”金格尔先生故意停顿了一下说。“已经用掉的——车马费,九镑;执照费,三镑——就是十二镑——赔偿费,一百镑——一百十二镑——坏了名誉——损失了女人——”

    “是的,我的好先生,是的,”小矮子依然满脸堆笑并带着心里明白的神气,“不必介意这最后两点。那是一百十二镑——就算一百镑——得罗。”

    “还有二十,”金格尔先生补充道。

    “来,来,我出张支票给你,”小矮子边说,边坐到一张桌子旁边打算开支票了。

    “我写明是后天支付,”小矮子也很津明地说,对华德尔先生看了一眼:“同时我们就把这位女士带走。”华德尔先生悻悻地点头同意了。

    “一百镑,”小矮子话题一转。

    “还有二十,”金格尔先生又补充道。

    “我的好先生哪,”小矮子刚要劝谏地说。

    “给他吧,”华德尔先生忍不住插嘴说,“好让他走路。”

    支票由那小绅士开好,金格尔先生紧紧地把它装在了内衣口袋里。

    “那末,立刻走你的路吧!”华德尔说,跳丫起来。

    “我的好先生,”小矮子想继续劝告说。

    “注意,”华德尔先生说,“我跟你妥协绝不是为了别的——甚至也不是为了我的家族的声望——要不是我知道你的口袋里一有了钱,你上下地狱那里去就会更快些——”

    “我的好先生,”小矮子又想打断他的说话。

    “别响,潘卡,”华德尔猛然制止继续说。“出去,先生。”

    “马上就走,”毫不羞惭的金格尔说。“少陪,少陪,匹克威克。”

    假使任何冷静的旁观者看到这位名人——他的名字在本书的书名里占着领导的地位——在这场谈话谈到后来的时候的脸孔,几乎是要怀疑怎么他眼睛里冒出来的怒火竟没有把他眼镜的玻璃熔化掉——他的怒火是那么大阿。他听到那恶棍喊他的名字的时候,他的鼻孔张大了,拳头不知不觉地捏紧了。但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怒火——没有撕碎他。

    “拿去,”那冷酷的背信弃义的人继续说,顺手把执照丢在匹克威克先生脚下:“把名字改一改——把女人带回家——给特坯去罢。”

    匹克威克先生是一位哲学家,但是哲学家到底不过是穿着销甲的人。这支箭射中了他,穿过了他的哲学武装戳进他的心。他的怒火猛的一下暴发了,把墨水缸发狂地猛地向前扔去,自己也冲了出去。但是金格尔先生已经不见了,自己却被山姆紧紧地卡在手臂里。

    “哈罗,”这位怪异的职员说,“你们来的地方东西便宜吧,先生;这是自动的墨水,它把你的名气写在墙上了,老绅士。不要动,先生:你跟在他后面追有什么用呀,算他走运,他这时候要到波洛那一头了!”

    匹克威克先生的头脑有理智的,像所有真正的伟大人物的头脑一样。他是敏捷而高强的推理家;稍一思索之后就足以使他知道自己的愤怒的无能为力了。愤怒很快就潮水般的退下去了。他喘喘气,温和地对左右的朋友们看看。

    匹克威克先生记录下了华德尔小姐被金格尔遗弃的伤心的场面,那上面充满了作者的仁慈之泪,但是我们不能摘录这一切,因为我们不能用这种痛苦的描述来折磨读者的心。

    第二天,两位朋友和被抛弃了的女士坐了到玛格尔顿的沉重的马车,慢慢地和悲哀地回去了。当他们又回到了丁格来谷、站在马诺庄园的大门里的时候,夏夜的朦胧的暗影已经模模糊糊地、黑——地笼罩在周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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