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3月,我们带着咪咪回到了北京。咪咪好像老成持重了许多,在新的家里翘尾巡视,每一个角落它都到过,每一件拉回的行李它都嗅闻个遍。按照猫的年龄,活了九岁就相当于人过了孔夫子说的天命之年,过去它对陌生人一般不理不睬,现在只要叫它声“咪咪”,它就会礼貌地回应一声“喵呜”。要是它正专注其他事或打瞌睡,也会望你一眼,张张嘴巴,像是打个招呼,并不发出声。
咪咪是不是老态龙钟了呢?未必,它还挺注意锻炼身体,不定哪天早晨吃过猫粮,它会突然憋足劲儿,在家里楼上楼下蹿跑几圈,跑的时候目不斜视,什么诱因也没有,跑完之后若无其事,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每周大约跑那么两次,高兴时接连两三天都“晨练”。
可是咪咪忽然练不动了,不吃,不说话,只喝水,喝完就钻到床底下躺着。我们呼喊“咪咪你在哪里呀?”它初始还答应,后来连答应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用扫帚柄把它从床下拨出来,一看全身皮毛腊黄,明显削瘦许多。
妻子诊断咪咪肯定吃了有毒的东西,导致急性肝损害,皮肤、黏膜和眼球巩膜等部分才出现黄疸的症状。宠物医院的诊断是一样的,立刻给它挂瓶,开保肝药。究其原因,肇事者应该是我,我下班回家路上,见昆玉河边有人在捞小鱼,挺新鲜,就买了些,没想到那是些被毒死的鱼。
刚动完肿瘤手术的妻子每天把咪咪抱在怀里,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牛奶,除了牛奶,它什么也不吃。靠着这幼年时的唯一营养,挺过了三星期,咪咪终于拖着虚弱的身体从床底下走出来。
经过这场大病,咪咪的性格更加“耳顺”。它的生活中多了个伴儿——小女儿把她在美国养的一对“猫儿狗女”中的猫儿Kissy,“Cargo hold”货运来北京。Kissy完全是只美国宠物,也是“太监猫”,智商远不如咪咪,那扁脸大眼长毛的长相和扭捏作态的举止,都与咪咪迥然不同。我们唤“Kissy过来”,它摇摇摆摆走到跟前又扭头离开,走两步停下来,用粗大的尾巴搔你的腿,等着你挠它黑白相间的长毛脑袋,连吃饭也是那作派,先要对饭盆看几眼,扭头转一小圈,才回过身来大开朵颐。
咪咪对Kissy的加入并不排斥,同吃一盆粮,同用一马桶,相安无事,但不知是性格还是年龄代沟所致,相互间不甚亲热,白天各行其是,晚上各睡一张四方形的旧沙发垫子,虽然摆在一起,颜色一样,可绝不会睡错。
两只猫有一惊人之举,至今让我叹为观止。我妻子逝世之前,在医院病床上艰难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Kissy,咪咪……”
这句临终牵挂,在家的猫们好像心通灵犀听到了。当晚,亲友们来家布置简单的灵堂。等客人们一走,咪咪随即领着Kissy来到铺盖白布的灵台前蹲坐守灵。夜深人静,我睡不着,发现它俩依然那样蹲坐着,我想起了关于咪咪祖先是中东神殿守护者的传说。天熹微放亮时,我再去窥探,它俩还在原地肃穆守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