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兆、言木叶    更新时间:2017-06-01 11:35:11

木叶:《驰向黑夜的女人》的第二、第九章和《枣树的故事》最后几章很接近,两部小说相差二十多年,但都融汇了真实与虚构,叙事者“我”和小说里的人物有一种对冲。

叶兆言:小说里的“我”是虚构的。这不过是伪装的真实,故意做得像真的一样。小说绝对是虚构的东西,不能当真。但是,真实可以作为一种技法,譬如有的画跟真的一样,引起注意甚至反感,这就达到一种效果。像阿特伍德就伪造过报纸上的报道,作家应该是无所不能的。

木叶:《没有玻璃的花房》里李道始是田汉的学生,《驰向黑夜的女人》里竺德霖是周佛海的同学,《一号命令》里潜在的真实人物也不少,你不直接写田汉或周佛海这样或正或反的名人,但又让笔下人物和大历史相勾连。

叶兆言:我要让真的历史人物变成我小说中的“装饰”。比如说写的时间和周佛海的日记要对得上,要逼真,我写的竺德霖流鼻血,周佛海就是经常流鼻血,我觉得写到小说里很好玩。我并不希望小说靠真实取胜,小说主要还是依靠人物和故事。比如卡夫卡的《在流放地》,那个人对断头台又迷恋又着魔,其实写小说也是这样,要不择一切手段,要迷恋和着魔。可能周佛海等历史人物和场景都只是零部件,是螺丝,我要把它和自己的小说拧紧,拧得好看,目的还是为了这个小说。

木叶:小说第二章写到哈威尔(一般译作哈维尔),上次我们其实也提到过,很有深意,就是说他国读者心中的哈威尔和捷克人所理解的可能非常不同。大的历史由很多小的部分组成,看似强大的地方也有一些破绽。

叶兆言:我不喜欢搞政治的人。政客可以利用各种东西,政客永远是理直气壮的。我一向都不喜欢激进的人,也不太喜欢那种动不动就要求别人的人,所以我特别欣赏吴亮对我的评论(《还有无数人的记忆像鸿毛那样飞向天空》),他看到点子上了。我属于那种离政治远的人。各人有各人的选择,真的打起仗来了,那些热血的人肯定会冲到我前面,我承认我有怯懦的一面。今天我们总讲鲁迅硬骨头,完全是包装。他在革命党中间就属于懦弱的,暗杀也不去,集会也不参加, “一·二八”淞沪抗战,他躲到日本朋友那里去。鲁迅的想法很朴实,你要跟日本打你先要把自己弄弄好。

好小说一定是“有问题的”木叶:小说出来后,似乎对这段历史讨论得并不多,较多关注的是“文革”。你好像说过,“文革”没有文化,只有革命。对孩子而言,更多的是一种狂欢性。我觉得《没有玻璃的花房》可能是被低估的作品,至少没有被充分关注。比如里面写到小孩批斗唐老太,“大家并不争先,却多少有点恐后”。这是对民族心理非常尖锐而微妙的洞察。多年之后,对“文革”的看法有什么变化?

叶兆言:一个人所有的作品是一部大作品。作家的一生是用所有作品来堆的,每一本书都是一铲或一筐土,你要把它夯实。《没有玻璃的花房》是一个标准的成长小说,和《动物凶猛》以及国外的《铁皮鼓》是一个类型的,都是少年目光。《驰向黑夜的女人》可能野心更大一些,历史纵深不太一样,它是从“汪伪”时期的南京一直写到今天,没有简单的好坏判断。比如,生在“汪伪”时期,你可能做同龄少年都做的事,要是生在“文革”时期你也许就是造反派。你运气好你就处在这一端,运气不好就在那一端。

木叶:这也有些虚无的。

叶兆言:吴亮一眼就看到小说中看似无意的一笔,为什么小芋会是这样的结局。这可能也反映出一种虚无观吧,因为这个女孩到了国外,她能够忘却过去的唯一办法,就是完全变成一个现代的“世界人”,这中间是不是也隐含着这个意思:我们必须要杂成这个样子,要经过很多可怕的改造,最后才能把老祖宗给的根深蒂固的那些东西去掉。

今天把很多问题都推到“文革”也不对。为什么会有“文革”?因为有“文革”前。为什么有“文革”前那些年?因为有1949年。为什么有1949年?因为有1945年……每一环都扣着,中国没有1937年又不一样。也许将来我们会说,中国没有今天又会不一样。

木叶:《没有玻璃的花房》里吕文被判处死刑是因为“现行反革命罪”。《驰向黑夜的女人》里欣慰也是“现行反革命”。吕文质疑**为毛主席选定的接班人,在程序上是否合法,然后又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政策不是历史进步而是倒退。1980年代初他又被追认为与“四人帮”斗争的英雄了。但是,欣慰的死就有点不值。

叶兆言:这也是我反复想的。欣慰这事多多少少和我在后记里的话有些关系。就是我们已经习惯把“文革”中死掉的某些人视为英雄或神,事实上未必。我一直觉得,一个需要英雄的时代不是一个好时代。小说需要“避”,就是这个东西我不太愿意写得很具体,比如说她为什么被枪毙?如果说把欣慰为什么被枪毙写得逻辑性很强,这个死就不可怕了。我特别要强调的是她的“不为什么”被枪毙,当逻辑不再成为逻辑的时候,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木叶:荒诞。

叶兆言:我最得意的一笔,就是她的朋友春兰的反应,她听说欣慰被枪毙以后,她就觉得这个人的命决定在她去看布告的一眼上,“我看见有她的名字她就死了;我看见没有,她就没死”。人生有时就是这样,就这么惨。但是,一个时代如果是能预测的,是死刑或不是死刑,这都很正常,“文革”就是很荒诞的,莫名其妙,你死了就死了。她看了一眼还内疚,好像她这一眼把欣慰给看死了,“我不这样欣慰就会有幸运的结果”。

木叶:这两个人有些像是林黛玉和薛宝钗,但又不太一样。

叶兆言:其实,我想写这两个人近似同性恋。她们绝对是闺密,一见如故,没有嫉妒之心,互相欣赏。

木叶:我很能理解她们都喜欢明德,但后来两个人先后嫁给了闾逵,这种事自有其真实性,但前边明德部分处理得比较有说服力,后边春兰嫁给闾逵时似乎缺了一些既具决定性又很柔韧的铺垫。

叶兆言:写作就是弥补这些东西,作家一定是要想到这些细节问题的。其实最重要的是去肉联厂洗澡,那一段把闾逵所有的辉煌都显示出来了。过去洗澡很不易,女人又特别爱干净。她到了他的厂子里发现,这个“杀猪的”男人在那个女人群里居然有魅力。我这是在写她内心的变化,而且我着重写她柔软的一面,这个男人没有向她炫耀,我是让旁边的女人来表现,那群女人喜欢这样的一个男人,她能看到的。

叶兆言木叶木叶:这是一个推动力,还有吗?

叶兆言:还有很实际的一点,女人是需要保护的。另外,女人也有性的问题。时代很压抑,最大的一点就是自虐,女人也自虐,别人不把我当东西,最后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东西。鲜花插在牛粪上的事太多了。那个时代的婚姻有些是很怪的。

木叶:但我总感觉再有一个她心理转变的细节会更好。

叶兆言:写作就是如何解决这样的差异,我也不能把这个男的写可爱写可怜了,但是我也不能写他不可爱,所以有一个度的问题。小说还是有变化的,最早说这个男的很恶……我甚至想写这个男的还动小芋的脑筋,但写着写着就不允许往这个方向去了,拧不到那里去了。我曾想写成“罗生门”,也想过整个小说就是闾逵的回忆,回忆、吹嘘他的艳遇,最后把欣慰的女儿小芋也给睡了。其实是一种鬼魂在叙事,但我觉得这太像外国小说,比如福克纳的小说。我也想过用小芋的角度来写。

目前的第二章其实是原来的第一章,为什么叫“很久以来”,也是用古诗取标题的办法,这章一开始就是“很久以来”嘛。小说都是为了虚构得更真实,就像一个钟,不一定非要从零点或一点开始,完全可以从四点开始,我先写七点也没有关系。

木叶:就来说说这个书名,《收获》版的名字“很久以来”出自顾城的诗句,后来单行本变成多多的。

叶兆言:是一个巧合,一开始我倒真没想到顾城的诗,后来改的时候把顾城的诗歌加了进去。我对顾城的诗还算喜欢,但没到入迷的程度,我非常着迷多多的诗。而且有个误会特别有意思,我一直记得“驰向黑夜的女人”出自多多的诗《青春》,其实是《黄昏》。它就是我需要的意象。取名“驰向黑夜的女人”,有人问写的春兰还是谁,我说都不是,其实就是一尊女神的像,你也可以问张志新或所谓的“文革”英雄,我是取于哪里呢?是高尔基的小说《丹柯》。高尔基早期小说很棒,社会主义化了以后就不光彩了,但他“十月革命”以前的作品是有世界地位的。《丹柯》非常好,写的是一群人特别迷惘,有个人特别想惊醒他们,带他们离开这个像森林一样愚昧的地方。高尔基的优点是浪漫主义,后来的变化是你想不到的,他就写丹柯把手伸到自己胸口,把自己心脏掏出来,像一团火一样的,然后举着自己燃烧着的心脏,带着这批人走出来。我少年时代特别喜欢这个细节,特别浪漫。“驰向黑夜的女人”也是举着火把行走的意象。我们所有人都觉得她/他把我们带向光明,她/他也觉得自己把人们带向光明,大家都以为是早晨四五点钟、五六点钟,会越来越亮,其实春兰和欣慰,包括读者,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结局。这里面当然有隐喻,隐喻着我们什么时候可能会出事,我们以为在走向光明,其实我们正向黑夜走去。

木叶:这个很不错,但有的读者会认为是指两个女主角,也可能认为是这样的标题吸引眼球,这都无所谓,有深意就好。尽管重点写了几个女性,但我觉得这部长篇里没有一个完整的爱情、纯真的爱情,要么苟且,要么不得不,要么是时代的错位……欣慰的几段情感如此,小芋的飘转也引人遐思。

叶兆言:你说的不错,这里边的男女关系都让人非常失望,都是一些不圆满的爱情故事。明德不学无术,败家形象。这种人不得志,像个诗人;得了志,就像流氓一样。但肯定有才。这种人注定是要被无产阶级代替,要被工人阶级代替,这是上个世纪的历史潮流。女人注定要受这两种男人的蹂躏,不是被堕落的封建余孽蹂躏,就是被粗鲁的无产阶级流氓糟蹋。其实我很悲观的,上个世纪有文化的女性,普遍遭受这两种人的欺负。

木叶:闾逵去劳改农场探视欣慰,她曾跟他提起春兰,“反正我现在也不在了,你们干脆就生活在一起算了”,闾逵听了还有几分不高兴。后来春兰真就跟他走到一起去了。在这么写时和自己有没有较量?想过别的结局吗?

叶兆言:我就觉得它很真实,因为在我所处的环境里这样的事太正常了。孤独,居住空间,还有一个就是豁出去了,很多东西放在一起,这么发生就很正常。

木叶:还有一个是认命。

叶兆言:认命有时就是生命的体现,被风言风语的女人,在那个时代,她待在那里就会被认为可能偷人。至于欣慰这么说是不是托付,我只是写到而已,甚至是反话。

木叶:这个结局有些不一般,毕竟他强暴过她(春兰)。

叶兆言:小说家的想法跟别人不太一样,因为如果没有这个强暴,就没有后面的那种认同。男的说反正睡过你了,再上也容易了;女的内心深处可能是想,我反正给他弄过了。当然强暴是犯罪,百分之百的恶心,她们两个为这事憋了一天,想去告,最后忍了。所以我要写两个女的一边看电影,一边痛哭,那是一种压力的宣泄。很纠结的。我还写她们回到童年最优美最值得怀念的地方,一起回忆美好的往昔,我觉得有这一笔就写透了。

木叶:小说的故事核儿很好,即两个女人都喜欢同一个男的。后来又和另一个男人相遇,并先后嫁给他,其间还有一个强暴的故事。你是“反高潮的”。我就想,写的时候是否可以让它略微痛快淋漓些?

叶兆言:痛快淋漓肯定是我要制止的。我不是一个善于制造高潮的人,推得太高就托不住了,我的办法就是宁可不足,也不过。过了你就会认定我写坏了,不足你觉得我还有希望,这种希望会拉近我们的关系。

木叶:在和余斌对谈时,你说自己在进行一些性描写时会想海明威是怎么写的,你认为他“在写**场面上非常典雅”。这些话很微妙。

叶兆言:海明威是我的少年记忆。我堂哥叶三午一直跟我讲,海明威什么都写了但什么都没写。就是要有一个度,一方面你要尽可能把性的强弱写出来,但同时不能**,至少不能下作,要有情怀。

木叶:你认为,陀斯妥耶夫斯基以自己的作品给了现代作家一个忠告:用不着玩什么雕虫小技。我觉得《驰向黑夜的女人》的主体故事很好,但还是没有写出那种(像陀氏的)特别触动灵魂深处的东西,似乎还缺些什么。

叶兆言:我们今天可能是精雕细琢有余而厚重不足,但我们同时也要看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重”所带来的“粗”的问题。你分析他的对话、场景、故事的跳动,会发现有时有些笨拙、重复、说教。

木叶:那么,小说出来有一段时间了,除了前面提到的评论,有没有见到特别严苛但是又感觉有道理的批评?

叶兆言:目前没有。其实是悲哀的,除了记者采访,很少有人跟我正面谈这本书。当然有朋友看过,觉得还不错。文学边缘化了。我特别羡慕金庸,他的小说,很多老百姓就是想看,不为什么。也许好看的东西我也写不了。

写作就是思考的过程。我们不妨说说另一个俄国作家托尔斯泰,对年轻人来讲,他最好看的小说是《复活》,触及人天生的犯罪感,然后又有赎罪,还有些励志。而成年读者是看《安娜》,因为它毕竟轻,而且很多地方像电影镜头,一段一段的。《安娜》不好看的地方呢?就是中间有大量说教。

木叶:那个时代的读者比较能接受。

叶兆言:其实我也说教,第一人称出现的段落讲白了就是说教。包括我的政治观,对某些诗人的不满。又比如《驰向黑夜的女人》里为什么写在一个高楼上面,砌了围墙就看不到天安门,甚至会忘却自己置身于首都北京,而事实上你又仿佛是在北京的天上撒野。我觉得这其实是一首诗的意象,不过,这么多写就可能会失败,读者未必想到我为什么要这么写,艺术从来就是点到为止。比如还有在北京街头的茫然,这些在这个时候也相当于《安娜》中的某些议论,我们可能叫好,也可能不叫好,之所以叫好因为背后有托尔斯泰主义。为什么说托尔斯泰是个大作家?他不仅仅写了一个偷情的故事,还写了理想,表达了思想等等。但是小说光有一个主义是不够的,一个作家得到的可能就是失去的,失去的也可能是得到的,一个作家心里要有东西,要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写。

木叶:就全书而言,出版后还有什么未尽之意或遗憾?

叶兆言:一本书就是一次做爱的经历,直到最后成人。你会觉得不满意,鼻子或眼睛不舒服,不漂亮,但书是活的,印出来了,基本没办法了。

木叶:前面说到,《没有玻璃的花房》被低估,至少没有被充分发现。回望自己的创作,哪些作品是别具纪念意义的?

叶兆言:《没有玻璃的花房》是我最直接的一个作品,它起码是外形最像我的一个小说。首先写的这个人物跟我同年,视角是我的视角。小说中两个人都是“我”,一个是木木,一个是“我”。我就是反复强调“我”,至于说是不是低估呢是另外一回事,当然它肯定是我非常看重的一部小说。

木叶:整本都写“文革”的小说不多,如王朔《动物凶猛》,王安忆《启蒙时代》。

叶兆言:这本书赶上了很不好的时期,《没有玻璃的花房》正遇上SARS,宣传等什么都没做,当然也不能怪别人。我是很尴尬的一个作家,很难定位,这一波人不待见,那一波人也不待见;这一波人觉得你马马虎虎,那一波人觉得你还可以。我就是属于这样还有那么一口气的作家,还没死掉(笑)。

木叶:你一直是值得尊敬的作家。最初好像是北岛说过:你不要写小说,你诗歌写得好。

叶兆言:他可能是为了否定我的小说而说的这话(笑)。其实,我不能写诗。小说写得也不好,这是实事求是。我笔下有诗意的东西,但还是更适合于写小说。我的写作是有表演性的。一方面我有一个大布局、大概想法,真写的时候是放开的,完全控制不住的,不知道第二天要写什么。我的写作,就像一个人在跳舞。所以我写作时神神鬼鬼的,不愿意被人打断,很脆弱。我感觉自己是在黑暗中摸索,我希望能抓到灯绳,一拉,灯就亮了(苏童也这么说过)。

在写的时候,它不是一本书,是很多困难。比如闾逵把春兰睡了,怎么睡的?睡了以后怎么才能成为夫妻?你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怎么解决这个问题需要一个过程。一般会有像工笔一样的描述,没办法工笔就用泼墨的办法,最后实在不行就用破罐破摔的办法。你要想尽一切办法。

木叶:说得好。不过你不会破罐破摔的。

叶兆言:写作本身就是一个挑战,挑战自我。你写“文革”就不能再写一部《没有玻璃的花房》,同样,写民国也不能再写第二部《一九三七年的爱情》。

木叶:上次我们谈到,上午写的短篇《无题》给父亲看,父亲说不错,就帮你誊写。在他誊的时候你又写了第二篇《舅舅村上的陈世美》。这两篇都刊出了,但后来一段时间运气就没这么好了。真正让你闻名于文坛的是《悬挂的绿苹果》,以及阿城和王安忆的贵人相助。而今如果要和当时二十出头的自己对话,会跟他说些什么?

叶兆言:有些作品我已经记不得了。我看《夜泊秦淮》时不知道后面是怎么安排的。有好多故事我完全忘掉了,很可怕。所以,小说就是你生命中的那种体验,可能就像你做爱做多了记不住一样。我看《追月楼》后面两篇,完全不知道接下去的结果,就像看别人的东西一样,而且我产生一种恐惧的感觉,就是我居然觉得写得好了。我过去看自己的小说,从来不欣赏。《十字铺》我觉得写得挺好,我不知道后面是什么就看进去了。现在年龄大了,记不得写了什么,确实开始老了,年轻时一个短篇小说写完以后,立刻可以重写出来。

木叶:说到这个,想起上海书展那天见到八十多岁的奈保尔,真是英雄暮年啊!《枣树的故事》被认为有先锋性,不过这样的小说不多,比较有这种感觉的是《关于厕所》等,《一九三七年的爱情》也有些新潮。我很喜欢《枣树的故事》里边所具有的元气。

叶兆言:我懂你的这个意思,其实很简单,这个恰恰是作家要认真思考的。什么叫元气,元气只能出现在一篇小说里,这种写法只能有一篇。《枣树的故事》和《关于厕所》本质上不一样,接近的可能就是那股气。其实我这么多年来都努力保持这股气,这股气很重要。我写过一组小说,叫《走近赛珍珠》。

木叶:我曾以为是非虚构。

叶兆言:我们这些人像一群饥饿的狼一样寻找没写过的东西。你觉得像纪实,我认为是在往一个新的领域里走。你不能再写第二篇《枣树的故事》。一个作家如果只有一种功力,是很要命的,必须具备很多手法。其实我做过很多尝试。我早期的很多小说主人公是一个名字,有一种所谓的先锋因素,这个人在这个小说里是杀人犯,在另一篇里是个淑女。我有七八篇甚至更多的小说,女主人公都叫张英。这本身就是一种姿态,我还有一个同名小说,写过四篇。

木叶:《挽歌》。

叶兆言:对。这种做法,它本身也是一种姿态。为什么我会写《一九三七年的爱情》?那时写民国的人不多,后来民国特别热,我就不愿意写。先锋是孤独的,先锋就是永不满足,对先锋最大的杀伤就是成功。博尔赫斯迷宫式的小说被大家认为是好小说的标准,这时迷宫就没有(先锋)意义了。对于作家来说,一个不被认可的标准才是好的东西。现在最好的小说一定是“有问题的”。就像有的画家以为我画得像毕加索那样就会被认可,事实上,我们要学的是毕加索还未被认可时的那种冲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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