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丹霞山的山门,其实还没有见到丹霞山,还要走一段浅浅的上坡路。倏忽间闪过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太奇怪的念头,如果真要以性别来界定的话,丹霞山是女性还是男性。也去过一些山,泰山、黄山、华山诸山,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它们的性别,如果要想到,那么也一定是男性,或者说是雄性、雄浑、粗狂、磅礴之类,都可以用来形容山的。到了丹霞山,想法竟不似以往。
想到了丹霞山的性别倾向,是因为丹霞山的山名。
丹霞山太像一个女子的名字。为此我还特意“百度”了一下含有“丹霞”的人名,无以数计,且无一例外都是女性。曹植有名句“丹霞蔽日,彩虹垂天”,“丹霞”就是彩色的云朵,嵌入于女性的名字,有意境,读起来还顺口。只怕是长得一般的女子还配不上“丹霞”。也知道丹霞是地貌的名称,丹霞山正是丹霞地貌的集大成,于是也就有另一个稀奇古怪的问题在心中萌发,桂林的山属于喀斯特地貌,却没有喀斯特山,丹霞地貌则有一座丹霞山来佐证。
问丹霞旅游局的导游小林。小林的兴趣来了。喀斯特地貌是外国人以外国地名命名的地貌名字,丹霞地貌是中国人以中国丹霞山山名命名的地貌名字。这么说的时候,小林很有自豪感。丹霞地貌不独广东丹霞山有,江西福建贵州很多的山都是丹霞地貌,也分布在全世界。丹霞地貌的准确表述是:“有陆相红色沙砾岩构成的具有陡峭坡面的各种地貌形态”。西方地质学家更早地为这一地貌取名为“盖砂岩”。从1920年代开始,中国地质学家开启了“丹霞”地形学,直至2004年,丹霞山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批准为全球首批地质公园,丹霞地貌得到国际组织公认,在全世界,“丹霞地貌”取代了“盖砂岩”。
如果说,丹霞地貌,由中国人以中国的一座山名命名,就像导游小林的感受,是略有自豪的感受,那么丹霞山山名的由来,就显示出了中国文化的玄机与泼墨写意,因为到底是谁给这一座山取名丹霞,还是一个有待揭开的谜。丹霞山群山早就伫立,各个山头都是自立门户,比如双阙石、金龟岩、五马寨……直到明末清初丹霞山名称的出现,才改变了丹霞群山的文化格局。明嘉靖三十五年,也即1556年,广东通政参议伦以谅在《锦石岩》中,以丹霞描述了丹霞山:“水尽岩崖见,丹霞碧汉间”,这也是中国人的第一次。一座山有一个极富有意境和文化韵味的山名,甚至有点妖娆和妩媚,却至今不知道哪一位“先人”“长辈”给它起的名字,与其说是考证的缺如,还不如说是突出了中国文化的传奇。
丹霞是非常传神的地貌色彩,恰也是非常典型的女性化寓意。那么这一座山究竟是雌是雄?将是如何展现它的性别?
顺着丹霞山任何一座山的石梯拾级而上,只要到了几十米的高度——当然也可以乘索道登顶,便将山底一览无余。丹霞山的本性尽在眼中,有着妩媚名字的丹霞山当然具有山的本性,当然是雄性,但是分明别有一种妩媚缭绕着丹霞山,那是丹霞山下的锦江。
山为水之骨,水为山之魅。很多山都有水作伴,丹霞山下的锦江和丹霞山真是有那么一种男女般的缠绕。锦江自仁化县迤逦而来丹霞,从山上看去,锦江不宽,没有波涛汹涌,称其为河更加贴合“她”的身份,还不是一条直愣愣的大河,是蜿蜒的河,顺着群山中一个个弯曲的山势流淌,时而是优美的曲线,时而是华丽的转身,时而是意想不到的开岔,却又一直依偎在丹霞山的群山之中。这么一种美妙的感觉,根本无法用文字表达,必须身临其境,用五官去捕捉,才能感受得到。这个意境可以说是一个叫做丹霞的小女子的爱情诗句。
这一种意境,还有一个通道,也是必定会经过的通道,锦江坐船看丹霞,丹霞映在锦江上。船游锦江,更容易体察到爱情诗句的细腻和质感。偶尔有一只岩鹰在高空飞翔,锦江的安谧,锦江的柔顺,锦江的多情,好像都在这一幅画中了。丹霞地处南岭南麓,属于中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区,常年平均温度19.6度。船行一小时,不会有丝毫的寒意,弥散的是温润。因为锦江是在群山中流淌,山与山的距离又非常的亲近,所以见到的云雾不是在上百米的高空,而就是从江面升腾,就在船的四周,坐在船上,手伸得长一点,可以揽住一缕云雾。
并非是牵强地给丹霞山和锦江添加两**情的元素,丹霞山本身就存在着的。去过丹霞山的人未必能够记全所有山山寨寨的名字和山貌,但是有两处绝景是一定不会忘记。阳元山和阴元石,非常逼真于男性和女性的**,是完全的大自然,是丹霞山的与生俱来。真要感谢这一个时代,男男女女在两个绝景处淡然笑语,还有拍照的,没有什么难为情,更不必担心自己思想作风是不是健康。我问导游小林,此二景是什么时候开发为旅游景点的。小林说,1992年发现了阳元山,1998年又开发了阴元石景观。1990年代确实到了可以开发此二景的年代,很难想像在封闭的时代它们也能供游客观赏,但是事实上阳元山和阴元石古已有之,尤其是阳元山,高达二十八米,在很多角度都清晰可见,丹霞遮不住啊!当地山民一定早就知悉此二景,也一定在乡俗中有颇多传言,但是没有人敢公开地联想,更不敢给它们命名,那是不正经,甚至就是流氓行为,是要抓进去坐牢的。到了1990年代,此二景不仅见了天日,也见了游人,倒也落落大方。更有善于联想的旅游宣传,把丹霞山的另一个著名产物也想在了一起——“红豆生南国”的红豆,作为两性间的美好信物,总是要发挥一些联想作用的。据说,阳元山和阴元石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千米,其间的树上,山上,多有红豆,也有红豆落到了锦江,总是一种情趣。
其实在丹霞山脚下不只是锦江,还有浈江,两条江围绕着丹霞群山,分分合合,融会贯通。为什么更多记住了锦江?那是要怨导游小林的。见到锦江的时候,小林说,你们上海不是有一个国宾馆锦江饭店吗?锦江饭店的锦江,就是这一条锦江。小林的口气很得意也很有煽动力。他这么一说,上海的同道陡然间觉得丹霞山少了生分,多了因缘,并且还多了敬意。在上海的市中心,在往昔的国宾馆,素来有锦江的温润。锦江饭店像是丹霞山了——锦江饭店的外墙恰似丹霞地貌的褐色,而茂名路长乐路就是锦江了。与锦江亲近了,不知不觉,却是将丹霞山看到的水流都归入了锦江。如此,丹霞山也就不再远。
从上海去丹霞山前,知道是在粤北,却不知道确切的地理位置。行前得知丹霞山在韶关附近,有高铁从广州通达韶关,也有高速。会有人觉得韶关很远,但是,只要某一个地方曾经在心里有过情结,距离就近了。韶关如同锦江,不少上海人心里是熟知的。
还是在1960年代末“上山下乡”时,上海知识青年去赣南插队落户,乘火车在韶关下车,而后转长途汽车到赣南的农村,一个单程大概就是大半个星期,太困顿的旅途,以至于许多知青脚都浮肿。韶关就此被上海人记住了,当然,那时候去插队的知青没有一个顺道去过丹霞山的,将近五十年前,从韶关到丹霞山很有可能都还没有大道。
那时候,当然也绝不会顺道去韶关的南华寺。南华寺就在韶关,肯定是有道的,只是,“文革”时期南华寺是禁地,也不可能去。
如今去丹霞山,南华寺既是必经之地,又是必去之地。或者可以这么说,去南华寺,也不会不去丹霞山——南华寺和丹霞山是同一个行程。
南华寺是禅宗六祖惠能宏扬“南宗禅法”的发源地,始建于南北朝梁武帝时代,距今已经有一千四百八十多年的历史。六祖惠能真身至今供奉在六祖殿中。千百年来,南华寺与六祖名字连在一起,著称于世。
在当地民间,一直有“有心去南华,无心上丹霞”之说。如果有什么心愿,可以去南华寺许愿,如果想休闲,可以在丹霞山的山水之间触摸到静谧,呼吸到云雾。在南华寺内行走,总是会有所领悟有所思想,想得会很深;在丹霞山上闲游,总是会有所舒缓有所惬意,看得会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