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坚近作

作者:于坚    更新时间:2017-05-12 14:18:00

花匠

在一条大道上路名我记不得

有个花匠在为阳光照亮的花圃浇水

他的姿势太过时了小时候我就见过

围着橡皮围裙穿着水靴紧握暗红色的橡胶水管

一按龙头水流就从他的小肚那儿喷出

瞬间仿佛获得了男性们梦寐以求的生殖力

白色的水柱倾泻得那么强劲 

仿佛有一个密封着的大海破了

哦他找到了某种开关立春的第九日

园林局派给他的活计他的任务依据植物学

这么说有点刻薄斤斤计较容易忽略世界的要领

在这样的混乱中我宁可错觉是神派他来

他的金马车闪闪发光还停在天上 

恩典过处花朵先是潮湿然后更热烈地洞开

车站谣曲

当局换人路线于是改变

车站尚未使用即被废弃

路上的人们不知内幕

他们习惯性地看见车站就停下来等

抽一支烟卷儿喝干水直到天黑才离去

就像古老的流浪者背着袋子

瘸着腿走出这荒凉之城

我听见他们在天空下唱歌

必须信任还会有车站

下一站另一个站否则怎么走?

多美的背影呵在一栋空楼的拐角处消失了

世界骗不了这些快乐的人他们带着歌声

鸟儿也将这里当作落脚点

它们蹲在生锈的顶棚上拉出漂亮的屎粒

将塑膜踩得叽叽喳喳它们的站要多些

在那星空下摇晃着的电线是

附近的那棵桉树也是

致一只野兔

不记得是第几次看到这只野兔土灰色的

站在74号公路指示着昆阳镇的牌子下面

灌木丛似乎从未成长还是那么高那么戳

为侏儒提供着掩体它也没怎么长

还是那只活泼泼的兔子脖子灵动缩着短腿

长胡子上有些草屑两只红眼睛刚刚点燃

唉看看我这么多秋天老啦矮啦你看见不?

就是当年我也从未想把你怎么着倒想你镇静些

我们可以共处你玩你的我玩我的

别总是那么惊慌失措着急着逃掉该死的

谁告诉你我的出现只会搞砸一切

我再次去了深处仅借此地小寐片刻

当然要睡的话也可长眠这样安静……自然

多年前在林中小便的人

叉开腿的姿势就像一个播种的农民

他真的播了种 他不知道他的水

后来令一粒垂死的种子成活他随便地洒过

赞助并未思考自然的奥秘抖抖走了

钻进黑色的小轿车

秋飔

打桩机歇了松弛的钢丝绳在晃动

就像附近那些将被根除的树林

死亡早已濒临它们依然应和着风

悲伤的琴弦簌簌抖去工地强加给它们的灰

那台机器延续的是战争时代陈旧的思路

笨重固执冷漠一揿按钮就志在必得

这阵秋飔令这台重型机械与世界的关系

缓和了一点点摇篮般地轻微小心

仿佛从自然习得 


在巴黎一家动物园看豹子

18世纪的巴洛克建筑镶着大理石花瓣

还以为是皇宫骄傲地持着票跟着排队的

人和他们的儿童妇女警察设计师……

在玻璃窗和铁栅栏的卫护下彼此依偎

巩固着群众的专制敌视它们的**之床

饕餮之桌写着密码的日记本粪便和

假山——这个呆板冷漠的家伙伪善地出现在这里

被我们的大臣派进去卧底假冒自然骗取信任

消除余悸这些鹤立鸡群的俘虏肉体被剥光

生育被终止扮相令人害怕一只兽戴着

金钱豹面具嘴角扯着一根看不见的线

在玻璃窗后面小跑着编织自己的小道

很快到达尽头又折回公然忽视规章

在世界的铁框子里做着出格的事猫科的

西绪弗斯这一次它自罚叼着一块

没有重量的石头从豹子中出走又回来从0

到1再回到0再走向1没有车站

仿佛获得了另一副门牙吃掉动物园

在时间的这一小格里呕吐着那块金质怀表

黑色的光斑中有个太阳尖锐的胡须

一阵阵碰到我们苍白的颅吓得缩回来抱成

一团就像疯人院中那些傲慢的天才

它从不垂顾我们——这些潮水般的国王一眼

都不给打开再锁起走过去的时候是

柏拉图折回来是老子阴天太阳在睡觉

一位伟大的锁匠在玩耍自己脚趾上的钥匙


(刊于《上海文学》2016年5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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