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去世那年的前些日子,我陪他去双喜照相馆照标准像。
那之后,我开始想拥有一台相机。
最终,我把攒了近一年的钱揣在兜里上路了。在路上的时候,我想自己的奇迹马上就要实现了。可我却不想要这个奇迹了,我看着它,不再心动了。但我为何不去花鸟市场看看呢?如果我能说服那个老板,我就把犀鸟买下来送给阿力。我觉得后面的奇迹更吸引我。
花鸟店老板与老贾一样都不是缺钱的人,卖与不卖都不过是图个乐子。我直接进去。花鸟店老板问我怎么又来了。我说我还是想买这只犀鸟。他说,不卖。不是跟你说了么,你这小孩儿。我说我带着票子呢。老板说,你这小孩儿,我还稀罕你那几个小钱儿。不卖。别的东西你随便挑。犀鸟不行。然后,他直接上了二楼,开始拾掇花花草草。我自己待了一会儿,觉得太热了。今天太阳很好,对面有个奶奶在给孙子晒棉裤。我想了想,走到花鸟店老板面前。我说,我们打个赌吧。今天晚上会下一场很大的雪。如果我赢了,你就把那只犀鸟卖给我。如果没有下雪,我再也不来骚扰你了。老板说,好啊。不过昨晚我刚看了天气预报,这一周都是晴天。你这小孩儿打赌都是乱讲,不经过大脑的。他朝窗外望了望,说,要是下雪了,干脆送给你。
我把这事告诉了阿力。阿力说,我每天都去看那只犀鸟呢。不过,天这么好,不大可能下雪。可是你不是想买照相机么。
我说,我不想要相机了。我以前想要,因为觉得别的孩子都没有,因为觉得我爸在的话肯定会给我买。可是现在我不想要了。要是下雪了,就用钱买犀鸟吧。
我也说了新开的宠物诊所的事。阿力说,真好。他想的跟我想的一模一样。为了这个,我又高兴了一下。
回家后,母亲递给我一双马丁靴。母亲说,这是你爸送你的礼物。你八岁生日的时候,他让朋友捎的。那朋友粗心,买大了码子。只好一直搁着。你穿穿看。里面是羊毛,很暖和的。我接过来,发现鞋带还没有穿好。母亲和我一个人拿了一只鞋,开始穿鞋带。我比母亲先穿好鞋带。我松了松鞋口,蹬进去后,走了几步。母亲问怎么样。我说还是有点大。母亲蹲下来,伸手按了按鞋头,说,不大,不大。加双鞋垫就好了。我又走了几步,觉得自己的脚真大。走起路来咚咚咚的,动静也很大。我怕吵醒祖父,把鞋子脱下来。母亲到门口的时候,我喊住了她。我说,妈妈,今晚会下雪么?母亲说,不会的,别担心。
晚上,临睡前,我特意看了看天空。我觉得有些好笑,根本不会下雪的。那样也好,把钱给母亲,她也会很高兴的。我真怀疑自己在故意打一个必输的赌。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那只犀鸟扑闪着翅膀从纷纷扬扬的雪花里飞来,用它古怪的长嘴敲打我的窗玻璃。我当时的想法是告诉阿力,犀鸟在敲我的窗户。
很快,我在耀眼的阳光里醒过来。我想起那个梦来。接着我想起了那个赌。阳光如此耀眼,很显然我输了。我坐起来,披了棉袄,站到窗前,白茫茫的一片,细小的雪花从树上簌簌坠落。这才是奇迹,我恨不得立马跑到阿力跟前,跑到花鸟店老板跟前,告诉他们,这就是奇迹。我这么想的时候,母亲敲了敲门,我回头朝她笑笑,说,真的下雪了。她平静地看着我说,爷爷走了。说完这句话后,母亲伸手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已经很久没哭了。我走过去,发现我已经比母亲还要高了。我轻轻地拥抱了一下母亲,母亲哭得更用力了。
母亲哭过后,慢慢又平静下来。我又想起父亲说的话,我们不仅要懂得爱,也要懂得失去。我已经有些懂得失去了。
她问我要不要去看看爷爷。我摇摇头。母亲说,你去叫人吧。穿好衣服,不要感冒。
我把衣服一件件穿上去,被窝里还有余温。父亲买给我的鞋子就在地板上。母亲已经放了鞋垫。我先穿了左边的,又穿了右边的。然后系好鞋带,走了几步,既温暖又舒适。我喜欢这双鞋子。
阳光这么好,但千真万确的是,昨晚下雪了。
(刊于《上海文学》2015年10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