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卧室。许小言仍躺在床上,她懒洋洋的,声音很轻,可能是回应着下水道的问题,方卓不确定。
她瘦了不少,皮肤却越来越白。红石榴瘪了,露出轮廓分明的经络。她应该还可以被那块粉红色浴巾,完完全全挡住的,只是方卓好像再也没见过她高举浴巾了。
方卓也躺了下来,把刚洗过还潮湿的脑袋,塞到许小言胸前。还好,这里一如既往暖和,有甜味。
许小言愣了一下,可能是刚醒来。她把方卓抱进怀里。他感到这动作有些生硬与迟疑。尽管这动作对两人都不陌生。他埋头,她便去搂他,像母亲搂孩子。
总是这样,许小言随后会在方卓那些“不知死活还敢往外长”(许小言一开始是这么称呼那些白发的,后来不知为什么她不再这么说)的白发上,聚精会神一阵。
她右手拿一把张小泉牌小剪刀,左手在他的头上努力摸索那些漏网的白发。她这时的样子,方卓当然不会见到,除非他的眼睛长在头顶。但这并不妨碍方卓相信,她清理白发时的样子,那肯定是专注而享受的。
那个戴白色口罩、护士小船帽的许小言,当时也是这样,紧张地举着一根塑料管,眼睛里却是一种莫名其妙、没有出处的笑意,像狙击手等待着扣动扳机的指令,她就等着时机一到,便绝不客气地把塑料管迅速准确地插进方卓嘴里。
完成后,她会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清淡的气,显得心满意足。那塑料管,有牙膏、血液、消毒水、花露水、雕牌洗衣粉、黑妹漱口水……混合起来的复杂味道。它滋滋叫着,用力吸走方卓口腔中那些不断积聚起来的唾液,让他觉得自己正在和一个贪婪的女人接吻。后来,方卓与许小言第一次接吻,他发现许小言的吻其实一点儿也不贪婪。她甚至拒绝进入他的口腔,过分的客套,完全忘记当初她如何强硬、毫不客气地用特殊器具强迫他大张开嘴。他嘴里那些亟待整饬的牙齿,就这么暴露出来,像被扒光的女人一丝不挂露出不忍直视的惨白肤色。这被动的暴露让方卓感到羞耻。于是自尊心要求他避免去看右手边那个中年女牙医的脸,尽管那张脸事实上也只剩下防护镜后面两只毛玻璃一样的圆眼。而方卓的左手边,军火供应商许小言正在源源不断地给中年女牙医提供凶器——不明功用的金属小器具,凛冽、尖锐,轻轻地碰撞也会发出寒气十足的声响,如同对一场即将来临的血腥风暴的预示。
方卓索性闭上眼,眼前反而出现一些变态而过瘾的画面,两个女人,一老一小,一个男人,被捆绑、被用刑。他在快感与羞耻之间徘徊了一阵。
后来许小言便把塑料管探入了他的嘴,那画面因此又出现过一次。她戴着塑料手套。光滑的塑料手套偶尔会蹭在他的胡须上,像是一个塑料玩偶在自不量力地对他施行挑逗。
再后来,他嘴里的麻药开始发挥作用。他对自己嘴里正在进行的屠戮与修建都失去了感觉,他因此失去的,还有与此相关的那些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