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坤与娅妮面对面碰上是在一个酒吧里。
那是一家兼有钢管舞表演的酒吧,具有一定的**成分。
叶坤与边平崎百无聊赖,便去了那家酒吧消磨光阴。他们边饮酒边看女孩子在那根熠熠生辉的不锈钢钢管上爬上爬下,做种种引诱人的动作。
叶坤见有位钢管舞娘挺像娅妮的——他不敢相信,就放下杯子走过去看了——此人千真万确就是娅妮。叶坤头晕晕的,差不多是摇晃着身子回到座位的。边平崎见之问道,你没喝多吧?叶坤说我看见她了……边平崎说谁啊?你看见谁了啊?叶坤说就是那个让我倒霉运的女人,我对你说过的那个翻译。边平崎转过身子看了一看,问道,是哪个?那个个子高点的吗?叶坤说是的。边平崎回转身问道,她怎么会在这种场所?你不说她家里条件不错的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混呢?叶坤说我也觉着奇怪嘛。
过了会儿后,叶坤有些坐不住了,他说我们撤吧。边平崎说干吗撤,你既然觉得奇怪,那干脆就问问她嘛。叶坤说,我和她虽然没联系了……但看她到这步田地,心里还是难受的,真的很不舒服。边平崎说,那就更要搞清楚了,不搞清楚你更难受。说完,边平崎起身走向舞台那边。
没多大功夫,边平崎便将娅妮叫来了。谢天谢地,娅妮总算给面子,身上已披了一件外衣(表演时她们是穿比基尼的)。娅妮站在那里,叶坤坐在那里,足足半分钟吧,他们都没开口说话。边平崎说,你们玩什么斗鸡眼,请坐呗。娅妮坐下。叶坤心里头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他老半天才挤出了一句话,你喝点什么?娅妮摇头说不要了。边平崎说要点的,这点钱我们出得起的(舞女的酒水费较昂贵)。娅妮要了一杯柠檬苏打水。娅妮说,你们是第一次来这儿玩吗?边平崎说是啊,不是太无聊谁会来这里,我们可都是正派人呢。娅妮垂下头去,不再说话。边平崎说,我没说这儿不好……我是说这儿是那些有钱人玩的地方,我们平时玩不起的。叶坤烦躁嚷道,少说两句好么!
叶坤和边平崎从酒吧出来,外头大雨如注。那个季节,正是喀麦隆的雨季,天天下雨,一下就铺天盖地,屋脊上流下的雨水,粗如一根根麻绳。两人打着伞冲向雨地,小跑着上了车子。车子启动,开启近光灯、远光灯,在灯柱的照射下,但见娅妮甩着坤包歪歪扭扭地跑过来。真是天晓得——她竟没带任何雨具(许是没时间了吧)。
车子上路后,叶坤将车上一包纸巾递给了娅妮。娅妮说,谢谢。她抽出几张纸巾擦拭脸面。但显然无济于事,她全身都在滴水,如同一台漏水器具似的。
边平崎将车停在叶坤住家门口。叶坤下车,娅妮跟着下了车。叶坤开锁时问道,你干吗不回去?娅妮说,我想与你……谈谈。叶坤说我们有什么好谈的。娅妮说,我想对你解释一下。叶坤说没那个必要吧,我和你,本来就是不相干的。娅妮欲说还休的样子,她嘴唇紧紧咬住。
进去后,叶坤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烈性酒,倒了一小杯递给娅妮。叶坤说,我们中国人的习惯,淋雨后喝杯酒精度高的酒。娅妮接过那杯酒,轻声说道,谢谢。
娅妮放下酒杯,她说,我想换衣服。叶坤说,我这儿没女人衣服的,我还是送你回去吧。娅妮摇头说,不,我不回去……你把浴衣给我换好吗?叶坤说这不好吧,那样子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到时候又要挨揍了。娅妮说我现在是一个人……我不会麻烦你的,我睡客厅沙发上。娅妮坐的椅子下面,淌了不少水。叶坤到底动了恻隐之心,进卧室拿来浴袍给了娅妮。娅妮说,那我先去洗一下,身上太难受了。
叶坤靠在沙发上抽烟。他的脑子放电影一样拉过一幕幕镜头,前前后后好像是做了一场梦。对于娅妮眼前的现状,叶坤不用多想也是能够明白七八分的。娅妮那个老公,想必是有了几个钱后,就把娅妮给蹬了,另有新欢了。不过就算那样,她娅妮也不该去那等风月场混的呀。还有,她跑到米哥家去,又是干吗呢?这一点,是最伤叶坤心的。
叶坤扪心自问,自己对娅妮的所作所为,如此耿耿于怀,算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表明,他在心里头还没放下这个女人啊?叶坤心房不禁一颤,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其实从来就没远离过这个女人。虽然说,他自从来杜阿拉后,从未打听过娅妮的消息。但这并不等于说,他心里头已经没有她的人影子了。
娅妮穿浴袍出来,她说要把衣服晾一下。叶坤说算了吧,明天我给你出去买就是了。娅妮说,你这么好……我不敢(当)呢。叶坤说,客套话就不要说了。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跑到那个姓米的中国人家去?娅妮说听不明白,你说我去谁的家去了?叶坤说,就是那个中国人都叫他米哥的人,你去他别墅干吗?娅妮不由得一怔,她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叶坤说我们老家有句话,蚊帐里面吃柿子都有人知道的。娅妮一脸茫然,她显然理解不了此话的意思。叶坤说,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了,你说你为什么去那家伙的别墅?娅妮说,问清楚很重要,因为,这是一个秘密……我还是很奇怪,你怎么会知道呢?叶坤大声说道,我偷看来的,这样子行了吧!
娅妮嘴巴张成一个“O”型,大半天回不过神来。而后,她面带些许喜色问道,你……总不会跟踪我吧?
怎么可能!叶坤没等娅妮话说完即大声表态了。
娅妮受到打击,一脸羞愧。
叶坤说,我是因为其他事……那家伙侮辱我,我忍受不下那口恶气……要说跟踪,我跟踪的是那个家伙……我有天发现,你在那家伙的别墅里……我真没料到,你会这么贱!娅妮听了此话,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说道,你胡说……你不可以胡说的,我对天发誓……我真的没有,我去他那里是其他事情……叶坤斩钉截铁问道,什么事情?你说!娅妮不语。叶坤嘿嘿冷笑两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孤男寡女的,三更半夜的,能有什么事情?还不就是那点儿裤裆里的破事!娅妮掩面嘤嘤哭泣。叶坤不耐烦地舞着手说道,好了好了,哭什么哭,人家听到了还以为干吗了……我也懒得多问了,说白了,我也没资格管你什么破事……娅妮抬头说道,叶坤,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啊,我不是一个撒谎的人啊……他付我钱,叫我不要说,我答应过的,所以我要做到……但我真的没有你说的那种事啊。
叶坤问,要喝酒吗?我今天心情糟糕透顶!
两人喝一种产自南非的葡萄酒。
喝酒过程中,叶坤情绪渐渐平缓。他在心里自己劝说自己:他和她萍水相逢,有些事儿就不要过于顶真了吧。娅妮开始讲述她的身世和最近的遭遇时,叶坤可说已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听众”的席位上。他时不时喝口酒,抽口烟,不插嘴不提问,尽由娅妮一个人在那里说话。
根据娅妮所说,她小时候的家境在这喀麦隆,不说是上流阶层的话至少也属于中上层的档次了。娅妮的父亲是个外交官,可能官不大,并非大使级别的,但拥有一官半职是肯定的。娅妮说她出生在刚果——不知是刚果(金)还是刚果(布),她没说。那时他父亲在喀麦隆驻那里的大使馆工作。娅妮是她父母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掌上明珠一样了。娅妮的童年生活像某些书本上所描绘的那样,无忧无虑,幸福快乐。娅妮对中国产生好感,就是在那个阶段种下的种子。娅妮在一次使馆联谊活动中认识了一位中国小女孩。过后两个家庭常有走动。娅妮在那个中国家庭里吃中国菜,看他们墙上挂的中国字(书法),觉得非常有趣(怪不得娅妮那么喜欢吃中餐呢)。娅妮当时对她父亲说要去中国旅游。娅妮父亲答应娅妮,等她长大就送她去中国留学。
娅妮还说,她那次领叶坤去那个与尼日利亚交界的城市,其实她心里是有个小算盘的。那是因为,在她小时候,他们一家三口曾经去那里度假,那座边地小城给她留下了刻骨铭心的甜美记忆。她去那里,是重温往昔的旧梦。
总而言之,娅妮在七八岁之前吧,一直生活在蜜缸里,像是阳光底下的一支花朵。可紧接着好日子马上就结束了,她父亲交上了新的女人,他和她母亲离婚了。这位后娘,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不让娅妮住在他们家里。娅妮父亲那时的心思,全放在这个女人身上,不用说对她是“俯首帖耳”的了。于是他叫她母亲把娅妮领走了。之后,后娘接二连三地“下蛋”,家里小孩一大窝;再之后,娅妮父亲又娶了两房老婆(喀麦隆实行一夫多妻制),所生的小孩数都数不过来。其父就再也想不起娅妮了。
娅妮之所以嫁给这位老公,那是为了圆梦,圆她小时候的那个去中国留学的梦。娅妮和母亲相依为命,经济捉襟见肘。娅妮读书成绩一直很不错,但要想去中国留学,经济这道坎肯定过不去的。这时节她认识了装修房子的老公。她老公那时候已经是个小包头了,手头有三五个工人。他对娅妮许愿,只要她留学回国嫁给他做老婆,那么,她在中国的所有费用就由他来支付。
娅妮从中国回来后,结婚生子。她和她老公视女儿为掌上明珠。娅妮在女儿身上,依稀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实际上,娅妮自从生下女儿后,她心里头就常会有一种恐慌感,或者说惴惴不安吧。她生怕老公有一天要离开她。那样子的话,她女儿就要走她的老路了,命比黄连苦。
正是因为这样,娅妮明知老公外面有女人,但还是忍气吞声。娅妮心想,只要这个家不散伙,那么就由他去吧。
娅妮对叶坤,是怀有感情的。一方面,娅妮对中国及中国人,本身就颇有好感;另一方面,叶坤本人也是有诸多可取之处的。特别是当地有些中国人看不起黑人,常把黑人叫做“黑鬼”,但叶坤没有。叶坤对待黑人的态度是平等的,尊敬的,他是发自内心喜欢黑人喜欢她娅妮的,这点娅妮看得一清二楚。娅妮之所以没与叶坤突破底线,首先肯定并非她对叶坤没好感;其次也并非她是个古板的人(喀麦隆因受法国文化影响,性方面相对开放);再其次也不是说她与老公的感情如何深厚。娅妮煞费苦心不和叶坤做爱,是因为她心里发憷,怕因此授以老公把柄要和她离婚。
但这个婚还是离了。比离婚更惨的是,她老公不让她见女儿。他们把她女儿藏起来,不管娅妮怎样上门吵闹,就是不让她见面。娅妮为此差点儿精神崩溃。
娅妮说,我自杀过两次。
自暴自弃的娅妮来到花花世界的港口城市杜阿拉。为了寻找刺激或者说为了麻醉自己吧,她去了**酒吧跳钢管舞。娅妮说,我现在是个死人身体(尸体或行尸走肉意思吧),过一天算一天了。
叶坤挪动发麻的身子,坐起问道,依你说的,你是无所求的人了……那你为什么还要赚钱?在酒吧里做、还有你说的给那个姓米的家伙做什么的,应该钱不会少吧。
娅妮从叶坤白万宝路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猛吸两口后说道,这是我最后一个梦想了……我想有一天,贝贝回到我身边,我要好好培养她。
第二天,娅妮给叶坤打电话,说她晚上不上班了,要到他那里去。叶坤沉默片刻后,答应了。
娅妮这次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相当迷人。但不知怎么回事儿,叶坤一点儿没有冲动。两人宽衣解带,搂搂抱抱,抚摸什么的,前奏全齐了,可叶坤的小兄弟就是抬不起头来。叶坤说,算了,不必勉强了。
两人躺床上,没说话,气氛压抑。
娅妮没话找话说道,我送你的那面具……还在吧?叶坤说记不起来了,上次搬家怕扔了吧。娅妮“哧”地一声从铺上坐起,她说不会吧……那面具……现在值很多钱了。叶坤无精打采问道,值多少钱?娅妮说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值很多钱。我那面具,时间很长了,时间越长越值钱的。叶坤说,你总不会要我赔吧,那么值钱的话我可赔不起噢。娅妮急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是这个意思嘛……我是说……我送你的礼物,你怎么就扔掉啊。叶坤说你先别吵了,我找找看,说不定没扔掉。叶坤晃着身子去另一间屋子翻箱倒柜,还真被他翻找到了。叶坤回房间说,都是灰尘,要不清洗一下吧。娅妮说不能洗的,洗了就没效果了……擦一下就可以了。娅妮从床上跳下,双手接过那只面具,其神情一如与久违的亲人再度相逢。擦拭过后,娅妮将面具挂于卧室墙上。
说来或许不会有人相信。叶坤对着墙上的面具没看上几眼吧,他下头的小兄弟即蠢蠢欲动了,一忽儿功夫,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上来了,坚硬似铁。进入后,叶坤找到了一种如愿以偿的感觉,一种久旱逢雨的感觉,一种飘然欲仙的感觉,一种飞翔的感觉。
在那个倾盆大雨之夜,他们两人展开了一轮又一轮你死我活的肉搏战,硝烟弥漫,军号声嘹亮,火烧连营!一个夜里头加上第二天上午小半天,他们基本上就没怎么停歇过。最后一回时,那擦拭的纸巾都有血丝沾上了。叶坤奄奄一息躺床上,回头数了一下,竟然达到了七次!
有次叶坤去边平崎和方小平的塑料厂玩。边平崎挖苦他道,你这个没骨气的人,有了黑妞,深仇大恨都不报了?叶坤说,报不了。方小平说,这叫什么,这叫女人是化学品,在化学品里头,哪怕有杀父之仇吧,都会把刀扔到湖里去的。叶坤说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呀,你们又不是不晓得,不都是空气烂鼻头么(鹤城方言徒劳意思)……既然动不了那家伙毫毛,不如收心过日子呗。
吃饭的时候,话题又扯到娅妮头上。叶坤简单讲了那个面具的神奇之处。叶坤讲得漫不经心,东一句西一句,颠三倒四的。可听者却被“镇住”了,塞进嘴巴里的食物都忘了嚼了,目瞪口呆。叶坤说,你们这是干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吗?边平崎吐出一口气,道,我说老兄,你这是碰到妖怪了!方小平纠正道,中国说的妖怪,在这里叫巫婆的。叶坤不以为然,你们别胡说八道了,晓得这样我就懒得对你们说了。边平崎直摇脑袋,翻白眼,像是中暑了似的。方小平说,这种事我有点晓得的,当年我去过喀麦隆北边,那边还是原始社会,很多人都不穿衣服的,碰到什么事情,他们就戴面具跳舞、唱歌,妖魔鬼怪一样……边平崎道,你赶快和那个女人一刀两断,要不然,你命都要保不住了。他们两位这样一唱一和,叶坤心里头也有所动摇了,甚至隐隐发毛的感觉都有了。边平崎进一步说道,你千万不要图一时快乐,把一条小命丢在非洲了……我对你说,她那是利用魔术吸你的精血,把你的精血吸给自己,她自己练功练成了,魔力就变大了,说不定就死不掉了。叶坤到底不糊涂,他听边平崎如此“信口雌黄”,便说道,你这话讲得没边了。方小平道,对不了解的事情,我们小心一点,多个心眼总是没错的。叶坤道,那是对的,因我觉得奇怪才对你们说嘛……不过,我和娅妮交往是有年头了,依我看,她这个人心怎么坏……还是找不到把柄,那些面具或者说那些巫术,我百分百相信是有的,我比你们更加相信……因为我是尝过味道的,但是,如她没坏心,那这些巫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你们说是不是呢?
边平崎道,看来你是陷进去了,像吸毒的人迷恋那一口了。
方小平问叶坤道,你是不是离不开她了?叶坤说我承认,我挺喜欢她的。
边平崎道,各人有各人的命,你真要往火坑里跳,别人是拉你不住的。
叶坤心头又打起鼓来。
方小平问道,你住家里,有没有放现金?叶坤说有啊,锁在保险箱里。边平崎道,那保险箱又有什么屁用!你用脑想想,人家既然把你小兄弟都可以指挥得动,要它硬就硬,要它软就软……还愁你不把保险箱的密码告诉她?只怕到时间你什么都对她交待了!方小平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劝你还是多个心眼,把现金放我们这儿好了,要用时过来拿就是。叶坤道,这个可以的。边平崎道,我还是那句话,趁早离开那个女人,越早越好!
这之后,叶坤“多了个心眼”——他搬到另一间客房睡了。娅妮问他为什么不住卧室?叶坤说那边临街太吵了,这边清静一些。
见不到那个面具,叶坤恢复到正常状态。那种像疯狗一样的激情,那种无法无天,现在没有了。他现在和娅妮做爱,可说是按部就班,各个环节面面俱到,但不会出格;其次数,自然大大缩水,最多一个晚上两次吧。有时觉着疲倦,就省略掉了。
有一次娅妮问叶坤道,你现在……对我是不是……不喜欢了呀?叶坤说你这话从何说起?娅妮说我感觉到的……你没过去热情了。叶坤笑笑说道,你傻的呀,我又不是钢铁战士,还老是六次七次的,那还不成药渣啊。娅妮扭动身子带有几分娇嗔口吻说道,人家不是这意思嘛……做不做爱,我关系不大的……我是说,你对我的态度,不一样了。叶坤说怎么不一样了?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呢。娅妮说,你要是烦我……我不会让你烦的,我很明白的。叶坤说,你想多了。
一天,娅妮对叶坤说,晚上她带他去一个地方看跳舞。叶坤说什么跳舞?我不会去的。娅妮结结巴巴说道,不是那个跳舞……是……是我妈老家那边……来一位老师,她教我们跳舞,就是我对你说过的,北方那边的……中国话怎么说我说不来……就是部落的舞,有事情跳的那种舞……你去看看嘛,又没事的。叶坤大致搞明白了——娅妮所说的,可能是北方地区部落的某种宗教仪式吧。
那是一幢破烂房子,像是仓库,里头空荡荡的,临时挂了几只灯泡,光线不死不活。叶坤是唯一的观众,他坐在那张唯一的椅子上,显得尤为“突兀”和几分滑稽。所谓的“老师”,是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太婆,披头散发,套了一件花里胡哨的土布长袍——种种迹象表明,此人乃名副其实的巫婆了。“学员”清一色为年轻黑人女子。叶坤觉着有几张面孔眼熟。他过会儿后就想起了,这些人原来就是那批在酒吧跳钢管舞的舞娘呢。叶坤叫娅妮过来问道,她们不跳钢管舞跳这个了?娅妮说是啊。叶坤觉得仍没法理解,再问道,她们不上班赚钱了?娅妮道,没有呀,跳这个舞赚钱更多呢。叶坤百思不得其解,本想多问两句的,可巫婆在那头叫开了,她们要进行排练了。
每位钢管舞娘都戴上了面具。面具自然不一样,五花八门,有些凶神恶煞,有些满面春风,有些恬淡自若,有些恍惚缥缈,有些老奸巨滑,有些不卑不亢,有些焦头烂额……总之,这人世间存在的“面相”,都能够在这些面具上找到样本的。
这些钢管舞娘,本就训练有素,腰是腰臀是臀,腰比柳枝粗不到哪儿去,臀如鸭梨款型精美。她们腿长臂长,整天在那根细钢管上猿猴一般上蹿下跳,早就练得身轻如燕。现在,她们戴上面具,穿上七零八落麻袋片似的部落服饰,而脚上是不穿鞋的,赤脚大仙一般,脚脖子上戴着一圈小银铃。她们围成一圈,巫婆盘腿坐于中间。随着巫婆的嘀里咕噜声高一阵低一阵地扬起,她们开始跺脚,踢腿,转圆圈。只听见满世界都是那种银铃声了。而后,她们手牵手,还是转圈,边踢腿边用某种部落语言低缓吟唱。
这场所谓的仪式,对叶坤无甚影响。而且因为新奇,舞姿古朴,吟咏声有曲径通幽之奥妙,叶坤眼界大开,津津有味,感官功能被充分调动起来了。但接下来就不行了。接下来的模式十分简单,巫婆一人站前面,其他人与她对面站立。好像没列队形,又好像是列了队形,有可能她们是排列成某种神秘图案了的。这回其他人没发声,只有巫婆一人在那儿念念有词。巫婆的声音听上去好生空洞,像是从屋外传进来的,又像是地底下冒上来的,总而言之,很不真实,像机械拉锯的声音,让人昏昏欲睡……叶坤渐渐有了恶心的感觉,呕吐的感觉,上头的人字梁变成了倒三角……叶坤身子一歪,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娅妮立即跑了过来,扶住叶坤,大声呼叫他的名字。叶坤口吐白沫,眼看就要昏迷过去了。娅妮急得哭出声来,其他舞娘纷纷围拢过来,七手八脚将叶坤抬到一块木板上。巫婆不慌不忙,走到叶坤面前,吩咐大家退开。巫婆双手托起叶坤的头,给他脸上喷了一口天晓得是什么的水。半分钟后,叶坤如孙悟空出世一般,眼珠滴溜溜转,醒过神来了。巫婆用土话与娅妮嘀咕了几句。而后娅妮拿来一只面具给叶坤戴上。叶坤浑身乏力,任由她摆布。娅妮道,老师说了,戴上这个面具就没事了,你再坐椅子上看吧。两位舞娘,一人抓住一根胳膊,就像押解犯人一样地将叶坤送回那张椅子上。
戴上面具后的叶坤,头脑清爽,心跳如常,通体适畅,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眼前的情景,一点儿不怪异,一点儿不魔幻,一如青菜豆腐,豆芽海带,再家常不过了。
那天她们排练到天亮——附近的公鸡此起彼伏高声啼叫时,才停歇下来。令叶坤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戴上面具的他一夜坐下来,却是腰不酸腿不麻,口不干肚不饿,精神抖擞不犯困——像喝了神仙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