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作者:胡晓君    更新时间:2017-04-21 15:47:13

蓝水贤在医院住了个三个多月,医生护士都把李明亮当成了蓝水贤的儿子。呼吸内科一位护士写了一篇随笔:《倒春寒里的暖流》,发表在晚报的副刊上,编辑配了点编外话附在后面。晚报的记者看了要采访他,联系了几次,都被他拒绝了。

蓝水贤出院已是初夏。走进蓝水贤家的跨院,李明亮听到了天井那棵银杏树上传来的第一声蝉鸣。

见到他们,邻居土根媳妇停下脚问:“出院了?”他回出院了。土根媳妇说:“你这个孝子当瘦了。蓝老师前世总算修了这点福气。”

蓝水贤身上很多功能废了,那些废了的功能全跑到嘴上去了,医学上的说法,这叫代偿。李明亮要拿好吃好喝收买他的“铁嘴铜牙”。其实主要还是想给蓝水贤补补身子,这也是蓝景平的意思。他开始琢磨起吃来。结婚后,梅妮不爱管事,只要李明亮在家,都是他掌勺,这才没把他难倒,干得颇得心应手,而且全身心花在上面,没多久厨艺突飞猛进,隔壁的大妈大姐都来向他讨教,跟他学爆炒、红烧、煎炸、清蒸、煲汤。大姐大妈顺脚看看蓝水贤,和他呱啦几句。蓝水贤开心得不得了。家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蓝水贤说起月琴烧菜的功夫,简单的青菜、豆腐,经她一烧就变得别有滋味,当时隔壁九十多岁的李奶奶说月琴是仙女下凡。李奶奶二十几年前就死了。“那时你家的土根才齐桌高。”蓝水贤向土根媳妇解释。

“月琴婶到底是怎么烧的?”土根媳妇好奇地问。

“就是加了一点肉骨头汤。”蓝水贤开心地笑着,“月琴不让我说出去,她那点虚荣我还是知道的。她将肉骨头煮了又煮,实在煮不出味道了才扔。”

“高汤啊。”土根媳妇看了眼李明亮,似乎在向他求证。

以后的日子,蓝水贤几乎天天提起月琴,听得李明亮耳朵都长茧了。听到后来,李明亮就拿月琴和梅妮比,觉得自己真不如一个瘫子。在李明亮看来,蓝水贤的爱情是一部传奇,自己的则是一出不知终局的戏。

蓝水贤和月琴是在四十二年前的一次优秀教师表彰会上认识的,俩人一见钟情。之前,月琴已经和表哥订婚。因为这事,俩人受了处分,贬到乡下教书,一个在最北头,一个在最南端。每个星期六上完最后一节课,蓝水贤怀惴几个烤红薯,横跨整个县城,和顶着满头星星的月琴相会。

“大老远的赶去,我们只是拉拉手,说说话,一起烧两餐吃的,吃了午饭我就要往回赶。连个嘴都不敢亲,当时的人都这样。”蓝水贤嘴角微微上扬,陶醉在回忆里,很幸福的样子,“一年后我们结婚了。第二年,第一个孩子出生。月琴的父母想法把月琴调回了城里。五年后我也回了城。我回城的时候,月琴肚子里已经怀上了第三个孩子。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每次说到这里,蓝水贤就不再往下说了。又回头说起第一次见到月琴的样子:“剪着童花头,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好像什么都好奇什么都相信的样子。她是典型的鹅蛋脸,剪童花头特别好看。”

一次土根媳妇跟李明亮学做八宝鸭,一个在灶前一个在灶后拉着家常。土根媳妇说蓝老师的老婆月琴是一个疯婆,文疯,是被一只狗吓疯的。学校的教务主任贪图她的姿色,以转正相要挟,被月琴断然拒绝了。没多久,月琴学校食堂里那个刚来做饭不到一年的阿姨收拾东西要走了,说是批了一个转正的名额,月琴眼前发黑,头脑昏昏沉沉的,双脚像是灌了铅一样,回到简陋的家里,看到面黄肌瘦的孩子。月琴再次来到教务主任的窗前轻轻地敲了敲,教务主任探出头来说:想通了?等下次吧,现在正忙着呢。屋里传出那阿姨的说话声,月琴恍恍惚惚地往回走,在昏暗的拐角处忽然蹿出一条黑狗对着她狂吠,月琴应声倒地,再醒来的时候就疯疯癫癫了……疯癫之后靠蓝老师一个人的微薄收入难以维持一家人的温饱,疯后的月琴也知道孩子不能饿着,常常会跑到她表哥家去要吃的。表哥是她唯一想起来可以给她吃的亲人了,表哥也心疼着这个苦命的表妹,时常接济她,然而表嫂却不乐意了。一次月琴又去表哥家,透过玻璃窗看见表嫂在试穿一件新衣服,月琴突然拣了一块石头扔了过去。后来月琴反反复复对人们说:“那衣服是我的,不,那本该是我的。”那次表嫂闹得很凶,说月琴是装疯,要拆散她的家,举着木棍要打她。

就在那一年四月的雨季,窗外下着瓢泼大雨,到深夜了月琴还没回家。第二天中午,大雨倾盆,人们在下游堤坝的栅栏处发现了溺毙的月琴。蓝老师跳入水中抱着月琴仰天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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