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春华有一种天然的本事。看见对面一个女人挺着大肚子走过,他就能说出里面的宝宝是男是女。从四岁起,他就不知说准了多少回。他似乎就有B超一样的特异功能。小时候好玩,巷子里的老人揪着他,指着沿街走过的大肚皮问他,也不用多看,他小眼睛一翻,嘴巴咕噜一句:“小弟弟!”结果事实百分百准确。有个孕妇喜滋滋特地买了糖糕去找他,一心想讨吉利,生个大胖儿子,小小简春华抿嘴笑,说:“有弟弟有妹妹!”孕妇想孩子话到底是随便说说不可信的。年底,妇人生了一对龙凤胎,笑得合不拢嘴,到简春华家中不知送了多少红喜蛋。简春华父母亲坐在客厅,态度祥和,凡是有客人来,笑眯眯迎上去。巷子里百姓喜欢春华这孩子,对哑巴夫妇也是格外尊敬和照顾。
简春华现在依旧能一说一个准,未卜先知。但他不愿意说了——他的孩子,被蒋丽君人流的孩子,是个男孩,男孩有美妙的喉咙,会发出天籁之音,男孩在花盆里像金铃子一样叫着“爷爷——奶奶!”爷爷的头歪在沙发里打瞌睡,奶奶戴着老花眼镜做十字绣。阳光像蒸汽像薄雾,丝丝柔柔地泻在他家那方小小的阳台上。男孩消失了。一切,安静得让人心生忧虑。简春华默默刷牙。
阿珍走了。她热烘烘的气息还留在小房间,像刚烘烤出的蛋糕味,甜腻、诱人。阿珍的手特别漂亮,纤细,像玉葱。她从不做家务活,大小事情被她男人包了。简春华问过她,和老公结婚十年,为啥不生个孩子?她指指下面说:“他精子有问题。”他不说话了。
九点钟模样,法慧寺巷是比较安静的时候。孩子们上学校去了,卖菜早场也过了。街面上人不多。几片银杏叶一飘,让人感觉到淡淡的秋意。天,真的很蓝啊!几个女人在树荫下剥鸡头米,这时令货,一斤要卖好几十元。桂花冰糖鸡头米,简春华厨艺是相当不错的,他用青花碗盛好,递到母亲跟前。母亲一勺一勺品尝,慢慢嚼,再细细咽下去。简春华省吃俭用,到这个季节总想方设法让母亲吃上一两次。
简春华走过羊肉店,又见阿珍男人,这男人脑门子很高,头顶微秃。他瞧着简春华面熟,也微微点头。皂色和尚仿佛一朵云飘过,简春华注意到和尚是到对面日常用品的超市里打公用电话。和尚半趴在柜台上,脸别过来,说得很兴奋。简春华收住脚步,街边有石条凳,他索性坐下来抽烟。阿珍男人也走过来。简春华甩给他一根烟。金南京——不错了,上海人再有钱,出门掏出来的香烟都是蹩脚的“红双喜”。
两人也不说话,抽烟,看长脚蚂蚁慢慢从青石板缝爬出。这蚂蚁,触角长,头大,爬的过程是很享受的状态,懒懒地,一步一挪,弓背出行。小时候,简春华就喜欢蹲在树荫下看蚂蚁、看蟑螂、看青苔,能看得出神忘了时间。和尚的电话足有十分钟。天气凉下来,羊肉店生意会热闹起来,简春华知道阿珍男人又要到羊肉店帮忙,挑水、煮羊腿、切肉……阿珍说,他那双手,按摩起来还是很有舒服劲儿,啧啧啧……简春华细细打量过阿珍男人的手,肥厚、有疤节、也有劲道。
寿衣店老板在招手,阿珍男人掐灭香烟,急匆匆过去了。和尚转过身——树影照在他脸上,三十岁不到的年纪,皮肤紧致,眼睛炯炯有神,简春华对上号来,那次在店里买布的和尚就是他。他眼角有掩饰不住的笑意,用阿珍的话说,这和尚是闷骚型的。简春华不作评价,他的话越来越少,能省则省,甚至可以用惜言如金来概括了。
蒋丽君离婚时,就愤愤然地抱怨:“你们一家三口哑巴——我受够了!再这样待下去,我一分钟也活不了。”其实简春华明白蒋老师和他待不了的真正原因,并不是有语言没语言的缘故,她在青莲巷新居,一人一个房间,批作业,上网,然后就碰上了李太白式的人物开始网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