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作者:甜莲子    更新时间:2016-06-13 10:00:00

“Very early in my life, it was too late.  At eighteen it was already too late. At eighteen I aged. This aging was brutal...Let me tell you again: I’m fifteen and a half.”

这段话是根据杜拉斯的自传体小说改编拍摄的电影《情人》的开头,美丽无知的法国女孩在湄公河摆渡船上与梁家辉扮演的中国富家子弟初见时的画外音。这也是子棋在Johnny位于本市西面的“小西贡”的住处,初探男女两性禁地之时,子棋脑海中不断回响的字句。只不过和片中的法国女孩不同,子棋不是十八,更不是十五岁半。

子棋都快二十了。

那是一个暧昧湿润的春夜。在小剧场和Johnny看完了当时在本校BBS上颇有争议的《情人》,两人心照不宣心急火燎直奔Johnny的住处——一栋位于本市西面“小西贡”区的老房子。

子棋终于赶在二十岁生日之前完成了从一个女孩蜕变为一个女人的神圣庄严的仪式。

起初她是被动的,期待中夹杂着好奇。可是很快的,她就是主动的一方,甚至可以说她的霸道令Johnny大惊失色。那晚,他简直以为她要蛮横地占有自己了,却不知道她急切占有的人是一个原始陌生的子棋自己!在这个距离石库门弄堂生活千万里的异乡,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往,没有父母兄长,也没有老师同学,所有的清规戒律条条框框都他妈的见鬼去吧!子棋不再是一枚任人摆布循规蹈矩的棋子,她要真切地面对赤裸裸的自己,自己的本心和本性。此刻在“小西贡”Johnny的家里,子棋不在乎过去。二十岁以前的子棋是前世的人物,二十岁以前发生的故事是惘如隔世的前尘往事。子棋只在乎当下,她要认真地活在当下。子棋甩甩头,长发飞舞,她自豪地挺起青春的躯体迎接Johnny雨点般的热吻。。。

这个夜晚对于子棋是个里程碑。她压抑掩藏了二十年的本性苏醒了,一下子释放爆发了。眼神里装满单纯和迟疑的小女孩一夜间变成了自信骄傲敢作敢为的熟女。

这个夜晚对于Johnny也是一个里程碑。几次男欢女爱之后,他意识到自己毫无救药地爱上了子棋,爱得肝肠寸断,竟开始做起一些有关子棋和自己的将来的不合实际的幻想。

于是,他们常常在周五的夜晚,有时是周末的白天在Johnny的住处疯狂地做爱。缠绵之后一对小情人彼此抚摸相拥而眠,Johnny絮絮叨叨地告诉了子棋许多他从不对他人提及的往事,关于他的故乡美丽的西贡,他的家族早年辉煌发达的历史,还有他出生的心酸往事。听父辈说,小孩子如何在学校被越共洗脑宣誓监视自己父母的一言一行,越共如何惨无人寰地在越南杀戮和掠夺,自己的父兄和身怀六甲的母亲如何在枪林弹雨中逃命,还有母亲如何在逃难途中艰难地产下自己,死亡的危险时刻追逐着他们。母亲说她实在不记得新生儿的生日究竟是哪一天了,为他办证件的时候母亲只好随便选了一个大概的日子当作他的生日。子棋的血液里瞬间滚滚流淌起女性最原始的母性,她用温暖的臂弯圈住他轻唤着Johnny的名字,如同一个伟大的母亲安慰着一个夜间被噩梦惊醒啼哭不已的婴儿。

子棋也说一些上海的故事给她听,法租界的梧桐树,雨中的霓虹灯,喧嚣的市声和人烟,还有自己白开水一般的童年。她自己也没有发觉自己说的最多的竟是父辈口里的老上海,四九年以前的一个南柯一梦。她出生太晚了,无缘见识二十年代的那个东方巴黎、销金窟,她所有听到的,看到的,闻到的,只是一个美梦破残之后留下的一点点碎片,一个高脚水晶酒杯杯沿上印着的一个猩红性感的唇印。只是她太沉迷于那个繁华旧梦了,就那么一点残余也可以让她生出无数个美妙的遐想。

有一晚缠绵之后彼此偎依闲聊,Johnny说起越南其实一直是中华的一个附属小国,越南语系极其接近粤语,他的姓氏NGO即为汉字的吴姓。

子棋问:可是为什么你平时都把它念成英文的NO呢?

Johnny耸耸肩不屑一笑:那是老美的发音。越南发音应该是这样的。他抵着舌头发了一个音,带有浓重的鼻音。

子棋惊喜地起身:那不是江南吴语里“我”的发音吗?原来你的姓氏就是中文的“我”!子棋哈哈大笑。

一声乡音的“我”激起了子棋对儿时家乡甜蜜的回忆。她动情地描述起儿时在祖父祖母江南古镇老宅里的生活,鱼米之乡逢年过节的风俗习惯和街市小吃,还有祖屋庭院里满满当当一簇簇盛开的栀子花,满园弥漫的花香啊。每年立夏,街上都有老妇人叫卖栀子花玉兰花,皎洁的花瓣别在衣襟上,无论你总到哪里,清雅的香气都伴随着你,这是江南水乡女子特有的香啊。。。Johnny听的入了迷,黑暗中眸子发亮。

是夜,他们聊到很晚方才睡去,子棋梦里都是江南的栀子花,祖父慈爱的眼神和爱抚,祖母端过来的小馄饨,芝麻汤团。。。子棋醒来已是日上三竿,Johnny早就去上工了。

子棋醒来还是不断闻到熟悉的栀子花的香,难道自己还在梦中吗?余光中,有一个玻璃杯,半杯清水插着一朵洁白如玉的栀子花!

夜里Johnny听子棋说起江南的栀子花,子棋无限向往之情溢于言表。院子的角落里有一丛gardenia,绿叶白花,芬芳扑鼻。尽管Johnny不确定那是不是子棋记忆中的江南栀子花,还是细心地在出门上工前摘下了一朵放在子棋枕旁的床头柜上,好让睡梦中的子棋在花香里神游故乡。

再见Johnny,子棋以热烈的吻报答他。从此以后,只要子棋来Johnny “小西贡”的家,他都在饭桌床头柜茶几上摆满子棋喜欢的栀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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