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原画再现:曼哈顿20个春秋
魅力依旧的纽约和我
2002年秋天,这是一个华灯初上的傍晚,穿着制服的高鼻金发门卫推开玻璃大门,我走出居住的大楼,往右一拐,就来到我在《曼》书中曾描写过的“代表了美国的气派、豪华、慷慨与黄金帝国的威严”的公园大道,刚穿过60街中心的花坛,就遇到了红灯,与一群西装革履的下班族一起等待绿灯。我不由又打量了一下这条如此熟悉的纽约最特殊的大街——一眼望去,从46街到96街,每街口两个巨大的方形郁金香花坛,将这条大道变成由白色与猩红色花瓣相隔组成的100个“方阵”,馨香花色伴随着街心吊灯下像翅膀般的100对美国国旗双翼,壮丽地一直延伸向那幢带着金碧辉煌的皇冠状穹顶的Helmsley大厦巴洛克式的圆形拱门。在华灯及车流射灯的照耀下,公园大道更显得典雅绚丽,气势夺人。
9.11……一下子,一年过去了。花坛依旧,车水马龙依旧。
绿灯。白荧光的Walk(步行)。我穿过60街麦迪臣大道,前面就是第五大道和中央公园交口了。在这被称为“纽约最优雅的广场”中,鲜花盛开,芳草如茵,十九世纪沿袭下来的插花双轮马车载着游人悠哉踏过,广场中心是独立战争时期威廉·舒芒将军的金色雕像,他由手持橄榄枝的雅典女神引领,威风凛凛地骑在高头大马上。广场侧面,就是GE——美国通用电器前总裁杰克·韦尔奇在传记《发自肺腑》中多次提到的The Perrie——彼埃尔大饭店。这幢位于60街与第五大道交口的白色大理石建筑内部,充满法国路易十四时代的装潢与穹顶众天使壁画,正是在这里大舞厅的讲台上,杰克·韦尔奇被作为新上任的CEO介绍给纽约的金融界与社交界,也正是在这个讲台上,这位年轻的CEO提出了著名的“GE领导能力的四个E和一个P”——即精力(energy)、激励(energize)、决断力(edge)、实施(execute)和激情(passion)。
而在广场的正面,即是特朗普——我开头提到过的那位亿万富翁所拥有的美轮美奂,犹如法国古典宫殿城堡的Plaza广场饭店了。这座建立于1907年,居住过各国元首巨贾名流的建筑艺术经典,近100年来,一直作为成功与魅力的象征,出现在许多好莱坞电影中。但广场饭店前汲水女神雕像下面,偶然也有乞丐的身影。有一次,特朗普那时正遇到财政危机,他问一位朋友:“你说这个牵着导盲犬的乞丐富有,还是我富有?”那人迷惑不解,特朗普感叹道:“他比我富有,我欠了9亿美元,而他至少比我多9个亿。”那是九十年代初。麦克也曾经指给我看Daily News《每日新闻》报上刊登的一幅讽刺漫画:中午时分,特朗普在广场饭店门口与送意大利比萨饼的小伙子指着手表斤斤计较,那家叫多米诺的比萨连锁店规定,如果外卖上门迟到超过五分钟,客人可以免费白吃比萨。
经过五年挣扎、重组,特朗普终于“东山再起”。纽约市林立着以他的名字Trump命名的高楼华厦,他攒回了30亿美金。
我还记得Trump在书中描写到当他站在Trump大厦的屋顶花园,眺看经他几经周折一手修建的中央公园溜冰场时,这样写道:
“看着人们在阳光下溜冰真令人舒畅,但是我不想加入进去。全世界都在等着看我摔跤,溜冰不是我的强项。”
这位金发碧眼、风度俊逸的“纽约客”在9.11之后的圣诞节将广场饭店装饰得比任何一年都更美,并在大厅西翼的布鲁塞尔餐厅中全都换上巨大的鲜红色穹形吊灯。
“我们仍在这里,纽约不会被打败。”他将圣诞晚会、新年舞会变为一项项隆重的捐款活动,让那些富豪们纷纷解囊去救济英勇殉职的300多名消防队员的家属子女。
……
现在我穿过广场前的第五大道。第五大道!有时我想:命运怎么会将一个北大荒的女孩与第五大道连接起来?这里被称为全世界的“旗舰名牌橱窗”——而在这些橱窗中,有经我的双手从中国进口来的产品。美国Polo Ralph Lauren就是其中一个顶尖名牌。9.11之后,美国经济下滑,但中国生产的High Brand(高档名牌)的订单却急骤增长。这是因为日、欧的经济衰退、价格昂贵,在竞争能力上败于品质不断升级的中国产品。十几年来,做美国高档名牌给我带来极大的乐趣。用Trump的话来说,这是一段美妙的时光,让人惊异。
……
在第五大道与59街交口,我走进中央公园,穿过林语堂和胡适曾喜欢来躺着看书看报的牧羊草地,望见我熟悉的餐厅“缘色酒苑”——我曾在《曼》书中最后一章中描写过我的美国客户们在此举行的一场盛大Party。前面是绿绿葱葱、风景迷人的中央公园大草坪和湖泊。我想起十多天之前——2002年9月11日,我和我的美国朋友们一起在中央公园东大草坪参加的9.11一周年烛光纪念音乐会,每个人手中捧着蜡烛,金色火烛在微风中摇曳,公园成了一望无际的烛光海洋。玛丽·史翠普——曾主演《廊桥遗梦》的奥斯卡女星,泪光闪烁地配乐朗诵着惠特曼的诗《大路》:
给你!——我的手,
给你!——我的爱。
舞台两侧大屏幕上出现了布什总统在世贸遗址点燃火炬,与各国元首一起为死难者致哀的同步图像。这时,夜空中出现五架闪烁着炽烈的蓝、红、白灯光的喷气式飞机,尾部喷射出“We will remember”(“我们会记住”)的大字,在湛蓝的夜空中如白云般变大而化开——这时,舞台上演奏起了格什温的《蓝色狂想曲》,身着黑色燕尾服的纽约爱乐乐团的艺术家们,仿佛想把对失去亲人的伤恸化作大海般的波涛……
最后,当著名摇滚歌手Billy Joel一边弹钢琴一边唱起《纽约!纽约》时,所有的人都从草地上站起来,高举着火烛随着Billy的节拍大喊:
“New York!New York!We Love New York!”(“纽约!纽约!我们爱纽约!”)
这时,中央公园周围的摩天大厦华灯齐放,恍若是几十座、上百座没有倒下的世贸中心,在这美丽的烛光之夜巍然屹立!灯火灿烂,歌声和我们的喊声,盖过了头上三色灯飞机的隆隆声……这就是纽约人的9.11一周年之夜。
……回忆、回忆。二十分钟的步行,充满了回忆与对这个我生活了十六年的都市的眷恋。匆匆走出中央公园西口,不远处就是位于西63街的林肯中心。我的美国女友——她也是我的客户——伊丽莎白·琼尼斯,正在林肯中心广场的喷水池等我,今晚,我们要一起出席大都会歌剧院一年一度的首场演出的Gala晚会。从东60街到西60街,一路赏心悦目,灵感在回忆中飞翔。一眼望去,灯火辉煌的林肯中心喷泉广场是一片片黑白企鹅似的绅士们的晚礼服与女士们耀眼夺目的拖地长裙相交辉映。这里虽不像奥斯卡颁奖之夜那样星光灿烂,却更有一份与古典歌剧相吻合的庄严与优雅。在这个场合如果你遇到美国总统布什、阿诺·斯瓦诺辛格或赛琳迪翁,一点也不奇怪。今晚,多明戈主演意大利歌剧Fedora(芙朵拉)。当星云状水晶吊灯徐徐升起,全场渐暗时,大都会艺术总监James Leven非同寻常地转向观众,指挥全场,唱起《上帝保佑美国》,许多人眼中热泪盈眶。
金色的帷幕徐徐拉开,舞台上出现了芙朵拉·罗曼诺夫公主、俄国沙皇之女的浅蓝色的宫殿大厅,公主的未婚夫在婚礼之夜突然被多明戈主演的路易斯杀害,次日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又被十二月党人刺伤,而这时路易斯正在向芙朵拉——为寻找凶手而发愁的美丽公主表白爱情,多明戈深情地唱着:
当我碰到你的小手
感到些微的颤抖
当你红唇嚅动说“不”,
但你那明亮的眼睛告诉我
你爱我……
政治谋杀还是情杀的悬念,富丽堂皇的宫殿,天籁般的咏叹调,一切如梦如幻,如醉如痴……直到雷鸣般的掌声和一束束抛向舞台的鲜花,才使我又重回现实中。
我非常喜欢多明戈,有一次他对我说,我长得很像他在日本的一位好友,他真诚地说:“You are beautiful.”这是我一生中得到的最好的赞美。他的歌喉和人格魅力,是人间的一块瑰宝。我感谢多明戈,以及如帕伐洛蒂、Mirella Freni这样的艺术大师,为我带来太多的美好回忆……如歌剧《托斯卡》、《阿伊达》、《奥赛罗》、《战争与和平》、《欧根·奥涅金》、《黑桃皇后》、《魔笛》、《唐·乔万尼》——以及无数芭蕾、百老汇音乐歌舞剧、交响乐钢琴协奏曲……这些成了我在曼哈顿重要的文化生活内容,难怪纽约被称作是全世界的艺术中心。今晚这个名流荟萃的盛装晚会,将把60%的门票收入捐给大都会歌剧院的9.11基金会,用以帮助这个遭受重创的城市文化与艺术生活的复苏。
……多明戈的《芙朵拉》演出结束后,我和伊丽莎白参加了Gala鸡尾酒会。几杯香槟过后,我问伊丽莎白:你怎么想美国的今天?她讲到了Frustrated(困惑)和Lost(迷失)这两个词。但她又立即补充,纽约依然魅力四射,生活在这里,很难让人沮丧。我想她是对的。
深夜,回到家后,轻轻吻了下熟睡的12岁的安德鲁,走到阳台上醒酒,一眼望去,公园大道的郁金香花坛仍被夜灯照得绯红,花坛对面是公园大道59街500号迪斯尼总部,首席执行长官埃斯纳先生曾把自己的领带解下,戴在上海市一位领导的脖子上,从此,我的故乡上海一直在做迪斯尼的梦。而花坛这面,即我的阳台面对的大楼,公园大道499号,是世界闻名的Bloomberg——布隆伯格公司总部。这家公司的老板,即是《福布斯》排名前茅的亿万富翁、9.11后临危上阵,每年只拿一美元薪水的纽约现任市长Michael Bloomberg(迈克尔·布隆伯格),他成了纽约和纽约人理想主义的象征。
明月皎洁,晚风轻拂,纽约的秋天与上海的秋天一样,萧瑟中带着美丽,远远的天边,仿佛又出现了烛光的海洋,出现了天籁之音;多明戈的歌剧咏叹调——这就是纽约,重创之后,魅力不减。我在心中大声呼唤,我要告诉全世界的人:我爱纽约,她一定会“东山再起!”
月下,我为纽约祈祷,就像为世界的一颗心脏祈祷一样。
写于2002年纽约
《曼哈顿中国女人》出版十周年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