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是草帽(惆怅)

作者:林景怡    更新时间:2013-08-08 11:48:55

命运是一顶乡间草帽

不知不觉中将我吹落到上海

在往后的日子里

我才慢慢地明白了一个浅显的道理

上海永远不是一个拔腿能走的地方

在我身临逆境欲愤愤出走的瞬间

我首先想到的是户口

而当我渴望出国问路的片刻

我总考虑着落叶归根

这究竟是命运?还是恋情?

不,这是我的性格

性格注定了我的故事发生在上海

……

——作者

 

人生的列车呼啸而过,它已驶向我生命全程的第44个小站。

每一站都留下了一个故事。

每一站都涂上了一种颜色。

每一站都诞生了一种性格。

每一站都作出了一种选择。

每一站都走进了一个好人。

严闭的心幕,慢慢地拉开,涌出的是第一个小站,从中我捕捉到许许多多平凡,尽管都是些微不足道的性格,尽管眉目不清地嵌在大人们的记忆中。但是,毕竟伸入到我生命的内核。历史不容否定!

 

1948年12月,我父亲抛弃了由他父母做主而婚配的妻子,在上海举行了第二次婚礼,这是他对旧式婚姻的一种反抗。因此,他加倍地爱着自己的新妻。但是,新妻却不会生养,父亲求子心切,决定去自己的家乡抱养一个小孩。一封平信从上海飘到长江边上一座不大的城市——镇江。

撕信的是我父亲的二哥,身旁站着不识字的妻子,人很贤慧,很善良,很能吃苦耐劳。

“兆播,是不是上海三弟来信了,信上怎么说,快念给我听听。”

“三弟信上说,他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去上海,最近就要来领。依我看,反正我们家的孩子也多,大的几个已经不太好办了。就把最小的‘八子’给他们带去,你看呢?”

“唉,不行,不行。兆播,我看不如把小牛英给二弟。一则,小牛英是他的亲生女儿;二则苏华长年累月地操持家务,没有工作,经济上无收入,让她一个人拖一个儿子,带一个女儿,确实也够困难的。”

“那么,这件事还应该同苏华商量商量。”

“你去说。”

“你也去。”

“行,我们两人一起去说。”

 

“站好!站好了!笑!笑!哎,乖孩子,妈妈在煮饭。”

妈妈将我扔在一个高高的木桶里,桶的直径刚好是我的身围,只让我的两只小手露出外面,这样既爬不出来,又摔不倒。据说,这只木桶是祖上传下来的,我的父亲及父亲的兄弟姐妹都是在这个木桶里长大的。母亲终日认真地煮着大家庭的饭菜,百忙中还要常常回过头来逗我笑,有时为了让我靠她近些,就把木桶移到灶前。当她要去门外拣菜时,又干脆把木桶挪到门口。她,怎么可能想到即刻之间就要同女儿永久地分离。

当二哥、二嫂向她说明我的生身父亲就要把我带进上海,老实、憨厚的母亲顿时泪水涟涟。

她让泪水打湿旧事和无边的夜色,打湿流浪的心灵,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而父亲呢?更是说到做到,他和新妻很快就去了故乡。

母亲迫不及待地走到我父亲的跟前,问: 

“你真的要把孩子带走?”

“我已经决定。”

“你能保证孩子幸福吗?”

“她会生活得比这里好,养母有文化,没有生养。”

“不,我还是不能同意你把孩子带走,孩子是我的心头肉……”

“我是孩子的父亲!”

此刻,母亲已经明白,即使她反对也是无济于事。何况还有婆婆的主张。母亲是一个孝顺长辈的好媳妇,既然如此,命运就注定她不可能做一个好妈妈,两者必取其一。

愿意的人,命运领着走。

不愿意的人,命运拖着走。

因此,父亲、养母、二伯父、二妈妈以及祖母、生母取得了一致的意见。

火车缓缓悠悠地离去,父亲挥手告别了镇江的父老兄弟姐妹们,也告别了自己温和、善良、通达的妻子。

养母怀抱着8个月的女娃——我。

生母却形单影只久久地立在站台上发呆,模糊的泪眼中滚出的每一颗水珠都辉映出她的痛苦,她根本不愿意离去,更不愿从现实生活里走出来。火车走远了……

后来,听我养母回忆说,我在火车上很乖,既不哭,也不吵,又不认生,谁抱都可以。而且,总是用两只天然、纯洁的眼睛,一刻不停地东张西望,惊奇地看着车厢里来来往往的人。倒把养母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着实很担心,怕我在火车上出她的洋相。因为,她没有护理婴儿的本领。

火车准点到达了上海站。父亲和养母抱着我回家。看到我的外祖母(养母的母亲),我的父亲和养母都不愿意道出真情,只说领养的是二伯父家的女儿。

外祖母也不反对,很爽快地将没有血缘关系的第三代——我——她的外孙女抱了过去,精心抚育女婴的重担也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楼下邻居家里的几个保姆听说我父亲从自己的家乡抱来了一个女儿,个个都放下了手中的活,纷纷上楼,她们就像传篮球一样地把我抱过来,传过去,亲吻着我的小脸蛋。

从此,我摆脱了母亲留给我的生活轨迹,落户在上海!

 

人生是10年一个轮回。

10岁②时,我一想起妈妈就要哭,因为养母进了监狱,生母在故乡,我等于没有了妈妈。然而,这又是一个多么需要父母爱的年龄,我竟空有了一副嗓子。因此,只要一听到别人的孩子叫妈妈,我的眼泪就会“哗”地流了下来,我就会远远地躲开,去对着墙壁“哇、哇、哇”地大哭。我想妈妈,我要妈妈,我呼唤着妈妈!

20岁时,我开始变得不再哭了,因为我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虽然养母仍然蹲在监狱里,生母却能够每年见上一面。但是,由于从小骨肉分离,长时期的相隔两地,彼此都已经感到很陌生。即使叫了一声“妈妈”,那也是非常别别扭扭,简简单单,怯生生的。

直到30岁,我自己也当上了妈妈,才体会到10月怀胎的不易和正式有了内心的纷争。并从母亲身上找到了原来没有发现过的层面、角落、奥秘和美。尤其是美。真的,我是多么想扑倒在她的怀里,亲亲热热、痛痛快快地叫上一声:  “妈妈。”我原谅了她!也请求她的原谅。

可是,10月怀胎的母亲却永久地远游了。

如今,每当我沉静下来的时候,常常会思念不能相见的母亲,追忆她清苦平淡的一生,心里涌起了阵阵悲凉。她默默地来到人间,又默默地离我而去……

此间,养母仍然没有平反。

一晃,我已经走进了四十而不惑的年龄,我又想起了朴素如泥土的母亲,冰封的心底,燃烧着一句话:“妈妈,谢谢您生了我!”

我将母亲心葬了。妈妈,你还记得

送我的那顶草帽吗?

我丢了很久

飘逝在茫茫沙海

妈妈我好想知道

那顶草帽怎么了

它飘到了魔鬼的脚下

我再也找不到它了

就像一个水淋淋的太阳

突然洒下一串水淋淋的哭声

一切迷恋都凭借幻觉

一切牺牲都深锁在黑箱

妈妈,那顶草帽

是我唯一心爱之物

但我们都丢失了它

没人能找回它……

我,我只能永远在寻找

寻找我的勇敢……

 

注: 

“小牛英”是我的乳名。父母希望我长大后成为一个女英雄。又因为我属牛,所以就叫我“牛英”了。

“牛英”也曾有过辉煌。有一次,我向上海《新民晚报》投稿,落笔“牛英”。结果,居然中了一个“女性世界”征文佳作奖。

10岁时,我根本不知道我还有一个母亲,大人们都守住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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