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2:方块字浇铸的心影

作者:曾心    更新时间:2015-06-01 10:55:37

方块字浇铸的心影

曾心

(一)

出生是不能选择的,但走什么路却可以由自己选择与决定的。

我很羡慕有些人,出生书香门第,禀赋早慧,什么三岁能背唐诗,六岁能看《红楼梦》,八岁能阅《古文观止》……由于我是出生在农民家庭,父母不识字,孩子又多达一打。我到了八岁,还不识一字,只懂得耕地、锄草、戽水、养鸡、养鸭、养鹅、养猪……到了九岁,爸妈要我进华校念书,说是“九龙吐珠”。可能我没有拜“孔老夫子”,进了联侨学校,只读两个月,学校被封了,结果我又在家里跟着爸妈在蓝天底下拿锄头了。

有一天,来了一名不速之客,自称卢先生,问村童要学习华文吗?学费随意。经他口头一“宣传”,不到三天功夫,卢先生手下便有七八个“小兵”。我们的课堂设在一棵大榕树下,每天中午上两小时,自带凳子,没有课本,老师在小黑板上写,我们就把簿子放在腿上抄。抄得歪歪斜斜,老师不管。但抄错了,老师非要你改到对不可。这样的上课,不到半年时间,也学了几个方块字。奇怪,这位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卢先生,又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十二岁那年,我才算入了光华学校。当时学校离家很远,需要走一段火车铁路,还要越过一片坟地荒野,往返步行需要两个多钟头。中午吃饭成问题,而大姑丈同意中午到他家里用午餐,问题才解决。

在正规学校里,虽名为华校,但实际上以读泰文为主,每天只有两节华文。而我偏偏对方块字情有独钟,每次考试华文成绩都在前三名,而泰文却在十名以下。于是,我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笨鸟” ,为了实现自己对方块字的求知欲望,便跟着当年的一批年青人,偷偷‘先飞”了,飞到北方的龙国去。

(二)

由于在泰国念的方块字不多,别说会写,就连听也有一定困难。刚到那里,便先进行文字的“扫盲”。在集美侨校补习后,便考上集美中学。后又考上重点中学——厦门一中。记得有一次,学校开“树雄心,立壮志”的演讲比赛,我被推荐为班上的代表,一时雄心也高过于天,誓言要当“中国的鲁迅” 。

从此,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一心便扑在文艺的书堆里开始与文学“恋爱”了。高考时填表的三个志愿都是中文系,结果被录取第二志愿——厦门大学汉语言文学系。

大学二年级,系刊《鼓浪》举行征文比赛,我以短篇小说《展翅飞向光明》而获奖。第一次获奖的我,走上领奖台犹如走上文学宫殿,顿觉文艺天空亮丽,群星闪耀!

不久,我便被《鼓浪》聘为编委,当时的主编是刘再复(著名文学家、学者),编委共有十二名。现在还有联系的如香港诗人、《文学报》主编张诗剑;中国散文家、厦门作家协会主席陈慧瑛;福建《论坛》杂志社副总编包恒新;厦门大学中文系教授林兴宅等。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广州中医学院。从“文”到“医”,近乎不对口。由于工作需要,又“迫”我不得不去学医,并从事医史研究与教学。

没想到,在医史领域里,我却发现在“医”与“史”之间,有一个空间地带,尚很少学者去进行“开垦”。这中间地带可谓是“边缘科学”,既涉及“医”  ,也涉及“史”,还涉及“文”。于是,我与另一位教师便钻了这一“空子”,合写了《名医治学录》一书,共十五万字在广东科技出版社出版了,印数一万册。两年后,又出版了我另一部著作《杏林拾翠》,十一万字,印数一万五千册。

(三)

不知是命运的注定还是嘲弄?这两本书出版后,我又回到出生地。唉!一切又从新开始。

大家都知道,在泰国靠笔杆子吃饭,饭碗是会跳舞的。为了立足于社会的生存而搏命,我只好弃文经商、从医……三十六行,我不知干了几行,自己也记不清了。

直至后来生活较宽裕,孩子也长大,没有后顾之忧,我那颗久被生活所迫而弃之于脑壁冷处的文艺种子,又不安常处顺了,又似乎在渴望破土而出!

适逢一九八八年,新中原报举办泰华短篇小说创作金牌奖征文比赛。我的心霍然痒起来,写了《杏林曲》,并用笔名曾心。因为那时候我正好与同仁合办一所泰中医疗服务中心,我便取其最尾一字——“心”  ,凑成笔名。此文是冷冻得近乎僵化了的笔,写成的第一篇文艺作品,虽然获奖,但我总觉得除内容还可取外,其他都不值一提,尤其文字呆板得很!

人要有自知之明。那时我已进入知命之年,明知搞文学也不会有什么名堂的,目的只想不要丢掉自己的爱好,能从“理想国”里寻找一点精神的享受与寄托,从“文学原乡”中寻找一些心灵的温馨和“回归”的情趣罢了!

于是,我重拾旧爱,又与文学续缘,既写小说、散文,又写诗歌、评论,再度进入“沉醉不知归路”。

(四)

我写散文比写其他文体要晚些,真正投入写散文是九十年代第三春才开始的。那年,我回到我的第二故乡——福建,包括厦门、集美——那里既是我获得智慧的源泉,也是燃烧我的青春,告别我的青春的地方。

回到老地方,有许多感受,触动我手中之笔又摇动起来。回来后写了几篇散文,如《一飞冲天的白鹭》、《猴面鹰哀思》等,受到文友的好评与鼓励。自己也觉得写散文更能直接抒发人生的阅历。之后,我渐渐爱上它,不仅喜欢读,而且也多写了。

不知是阅读多了,还是多年练了气功,竟然在一些中外名家的散文中,似乎感悟到隐动着一股令人神往的流动的“气” 。这种“气”在字里行间飞动,凝聚而散发出了“神”。这种既似有迹可寻,又似难以捉摸的“神”,迹近一种散文心的升华,一种“传达出生命的不息运动,灵魂的顽强拼搏和内心的深沉呼唤 ”。

不久前,刘再复学长在给我的信中说:“你的散文展示的正是一个平实而美丽的有情世界。” 还说:“你的散文是有童心在的。”这虽是出自对我鼓励的美言,但“有情”与“童心”却是我心灵双轨的追求。我觉得有爱对世界才有情,情是从爱中漫溢出来的琼浆。有童心,尤其是“在拥抱知识之后又能返回孩子的状态”,才能有纯爱,有纯情。

因此推动这双轨追求的动力则是爱:“爱是文学的最初的源头,又是文学最后的实在。”(刘再复语)爱,在我的散又中,甚至在我的生命里是一个最美好的方块字。

由于我的职业关系,经常跟病人接触,有的病人喜欢认定某个医生,一有病就来找,甚至把家里几代人的公孙,一患病也带来看。现在我虽没开诊所了,但他们还喜欢找我问病谈天,有的还带来他们自己制作的“手艺”,包括小礼品相赠。我把这些往来,当作是对我劳动的“尊重”,也是人间难用金钱买到的‘爱”。于是在我的笔下常出现一些病人与医生的交往与情谊,如《一坛老菜脯》等。故评论家古远清把这一类的作品称为“医学散文”。

散文家梦莉把我的《心追那钟声》一类游记归为“追寻篇”。这“评”倒得我心。我觉得游山玩水是一种属眼见之乐,这是可得之乐;还有一种想得之而不一定能得之的内心之乐则是“追寻之乐。这种心境,正如本生所说:“人生最大的快乐不在于占有什么,而在于追求什么的过程。

也许由于我有返归自然与崇尚自然的潜意识,总觉得自然有一种神工鬼斧的能耐。它本身就具有一种天然的美,而这种美是能工巧匠无法雕琢出来的,故此,觉得最美的语言还是要还原于自然。评论家兼诗人龙彼德说我的散文的语言“讲究生活原生态”, 这是知心之论。

但语言这东西,不像学书画,可以临摹。如我很喜欢孙犁、丰子恺、贾平凹的语言,可就学不到其味其韵。因为语言这东西,我觉得不仅与作者的个性、情感有关,而且与其出身、环境、经历、职业、日常用语有关。比如我是曾在两个国度生活过的,不仅会用两国的语言与文字,还加一种方言——潮州活。所以,在我用方块字来写作时,有意无意便会在顺其生活的真实中,流露出一些“杂色”来。

(五)

回顾自己加入湄南河文艺队伍以来,手中的笔,便没停过,商务忙时少写,闲时多写。近五年来,共出版了三本集子。即小说散文集《大自然的儿子》(云南民族出版社),《曾心文集》(鹭江出版社),散文集《心追那钟声》(泰华文学出版社)。

去年,我写了一首小诗“六十自吟”,回顾自己所走过的道路:

爬天梯

摘星星

揽日月

已成烟云

在风雨中

在泥泞里

趑趄不前地走着

既走不出条路

又找不到一方净土

惘然回首

在湄南河畔

还印有几步清痕

用方块字浇铸的心影

 

二000年元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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