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阿纬送给小雨一块马蹄形的黑油油的石头,幽幽地泛出殷殷的红。阿纬的眼睛里有小雨看不懂的柔情蜜意,他垂着眼帘低声嗫嚅: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现在起你就算是我的女朋友了。即使这样赤裸裸的表白,当年的小雨也没有当真,只顾摸着光滑的石头,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迷于石头深处在阳光的照射下冒出一股股时有时无的猩红,好像这只是阿纬寻给她的无数个新鲜玩意儿中的一个。这个定情信物后来的下场相当悲惨,小雨回家后随手把石头放在五斗橱上的台钟边,被爸爸臭骂一顿说哪里来的脏吸铁石要把台钟弄坏了,不知道最后是进了垃圾箱还是阴沟洞。好在阿纬也没有问起过小雨石头哪去了,毕竟不是钻戒项链此类物件要一直戴在身上的。
和小时候小雨整天当阿纬的跟屁虫不同,现在倒是阿纬经常主动来找小雨。小雨读了住宿高中,两人非但没有生分了,反而更亲近了,一到周末、寒暑假,两个人总会混在一道看书、说话。
阿纬和小雨这么要好,可是外人怎么看也不像青春期的小情侣,连看电影这样的谈恋爱固定节目,阿纬和小雨也只有过一回。那是高二的寒假,农历新年。大街小巷照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个个欢天喜地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礼物,急匆匆地走亲访友。空气中弥漫着烟火和炮仗的气味,碎屑微粒久久地飞扬在尘埃里,起起伏伏,冬日稀疏明净的阳光也变得暧昧模糊了。
自从母亲去世的那个农历新年起,这一切节庆的喜乐在小雨眼里充斥着人为的虚假的欢喜,和小雨无关。 大年初一到初五接连几日全家照例上各亲戚家拜年。小雨是绝对的置身度外谢绝参加,独自一人躲在家里读王朔,哭哭笑笑的都快岔了气、肚子都笑疼了。从高中开始,小雨和阿纬不约而同地迷上了王朔,两人私下里的言语也未免沾染了些许王朔小说中的痞子气。当然,这样不正经的瞎闹也只有四下无人的时候会冒出来。
那一日,小雨一看到进门来笑嘻嘻唱“新年快乐、恭喜发财”的阿纬就笑骂道:傻乐个啥,先进啦还是光荣啦?
阿纬一脸诡秘地从裤兜里摸出两张票,在小雨面前扬了扬,小雨眼睛亮了,伸手去夺:《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电影票!这么热门的电影票,市面上根本搞不到啊!
这是小雨和阿纬俩人第一次一块儿去电影院看电影。进了影院,并肩坐下,彼此都觉得办家家似的,假模假样、新鲜有趣。电影里搞笑的段子一来,小雨禁不住阿纬的模仿和调侃,忍不住咯咯笑个不停。
“财迷,你不是一直说要存钱去美国读书吗?以后我们也试试这个勾当,钱来的快啊,夏小姐。”阿纬学着张明的口吻,凑到小雨耳边。
“我又不是吴迪,才不会那么痴情地爱上一个劳改犯!”小雨吃吃地笑。
阿纬拿腔拿调地叹息:“仔细想想这个‘仙人跳’的圈套也实在是个挺专业的技术活啊,要是我晚到几分钟,你就要惨遭奸人蹂躏了。本人语重心长地提醒你,慢慢地引蛇出洞、慢条斯理地脱。。。”还没说完就被小雨一拳打在心口,阿纬“嗷嗷”乱叫“牺牲了壮烈了”。
前座的观众有意见了,频频回头抗议,两个少年压着嗓门疯笑,你打我一拳,我踹你一脚。
电影院出来,小雨说要去公共电话亭打一个电话,阿纬也要跟着。小雨说,你要当跟屁虫也行,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个学期,小雨和学校文学社里一个高年级的男生蛮说得来,彼此来来回回通了几次信讨论文学创作和世界名著啥的,寒假没过多久对方就没声息了,小雨想打个电话问个明白。
铃声汩汩地响着,响了好久,终于传来一个爱理不理的声音,连站在一旁的阿纬都听得见对方言语间的冷淡和敷衍。小雨讪讪地挂了电话,扭头就走。
“现在欢迎埃塞俄比亚归国华侨吴迪小姐为我们演唱。。。”阿纬油腔滑调地学方才电影里的搞笑桥段。
小雨没搭腔,低着头默默地走路。
“哦,吴迪小姐在酝酿情绪。。。”阿纬继续着。
那一年妈妈走了,小雨连着几个月伤心欲绝、欲哭无泪,阿纬也是这样哄小雨开心的。他每天给小雨讲几个笑话,把学校图书馆笑话集里的笑话都讲完了。
小雨猛地停下步子,抬起头。一张煞白的小脸,挂着两行清泪。
“阿纬,你以前说过喜欢我的话是真的吗?”小雨顿了顿,红了脸:“还有,你说过要我做女朋友的话,也是真的吗?”
阿纬心疼道:“瞧你,电影里的台词说得多熟练多煽情啊。当然是真的啦,我又不是张明,你也不是吴迪。我一颗红心,只有一种准备,永远做好夏小雨小姐的备胎!”小雨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阿纬收敛笑容正色道:“小雨,你真的要去美国读书也可以,我跟你一块儿去,我有的是力气、办法。我打工,供你上学,没有人敢欺负你!”
小雨鼻子酸酸的,一滴大大的泪珠挂在睫毛上:“阿纬,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