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作者:竹林    更新时间:2013-08-05 14:38:36

红宝石似的小花,

摘一朵,戴上你的手指,

虽然它红得鲜艳,亮得透明,

却有一支苦难的歌。

不要把小花戴回去,

蛇会追到你家里,

这是它唯一的安慰,

它在世界上找不到朋友。

那密集的小花,

原来是蛇的枕头,

它蜷缩在背阴处,

受着蹂躏与侮辱。

凡是美丽的,

常被丑恶所占有,

可怜的小花,

它的枝叶上缺少针和刺。一片朦胧的歌声,充塞在夜气里,梦一般地向他飘来。阿明有时觉得这声音很近很近,近得就象有人在耳边低语;有时又觉得很远很远,远得象针尖一样穿过了无际的空间。他试着想寻找这声音,但是他失败了,因为这声音无论走远还是走近,都在他的胸腔里游荡。他终于记起来了,在他很小的时候,爸爸用唢呐给他吹过这样一支哀怨忧伤的曲子,吹完以后,轻轻地唱过这么一首歌。唱歌的时候,爸爸流着泪。他不喜欢看爸爸落泪,而爸爸,也并不爱落泪,所以,爸爸以后再也没有吹过、唱过这首民歌了。可是现在,他记起来了,他觉得他的身子被歌词的旋律托起,就象小船在杨泾河的滚滚波涛中飘流……

然而他不愿使自己沉醉在一种忧郁迷茫的旋律中,为此他拼命用力划着桨。是逆风,浪头颠簸着小船,好象浩茫的宇宙在对一个孤零零的人作它随心所欲的游戏。

但是小船却不曾犹豫,也不曾退却,犹如在坎坷的逆境中仍能主宰命运的勇士,箭一般地朝它认定的方向驶去。两岸的杞柳、房屋、朦胧的棉田和竹林,都被它抛到了后面;唯有月亮追随着它,带着成熟的秋的金光。

到了杨泾河与龙湾交接的地方,水面豁然开阔,风大起来。一团乌云遮住了月亮,黑暗如瀑布般泻下,淹没了这一片河水与这一只船。秋芳突然感到心陡然一沉,对身旁的娃娃脸大叫了一声:“快划!”

假如这时他抬起头来,他可以望见那漫漫的河岸线上,有三辆自行车象刚出枪膛的弹丸一样正在飞驰而来。但他没有这么做,他正专心致志地加快动作划动双桨。哗哗,哗哗!他的心情庄严虔诚,他觉得他正在为着一个人的幸福而斗争着,不过他很难说出他的斗争对象:也许是前面的风,也许是飞溅的浪,甚至这黑暗,甚至这月光……哗哗,哗哗!他只有用力划他的小船。为了国家和民族,为了青年一代的幸福,他愿意永远这样斗争下去虽然他只能用力划他小小的船,哗哗,哗哗……

在同一的时刻,阿福正沉醉在已经得到的幸福中,好象在经历了一番小小周折之后终于买到了一件可爱的东西,或者占有了一笔财产一样,他满足地心安理得地呼呼入睡了。俞嫂如一个得胜的将军,在完成了一件丰功伟绩之后,得意洋洋地在枕边笑骂她的丈夫,同时沉溺在“十八只半蹄髈”和“数不尽的好处”的甜蜜幻想中。善良的金铃娘正在做梦,她梦见女儿和阿福生了一个胖娃娃,小两口欢欢喜喜地把她接去带小外甥,从此她的心愿得到了满足……杨家村所有导演这出戏的重要和不重要角色都得到了满足。然而唯有黑夜似乎没有得到满足。龙湾的风很大,吹得苦楝树枝叶纷纷落下。水流激起的波浪在哗哗回响,天上的星星若明若暗,仿佛随时要被咆哮的秋风刮下来似的一切都在变,在动,与前行中的小船和岸上奔驰的自行车浑成了一体。

前面突然响起了“卟通”一声,听起来好象这个变动的巨大乐章里的一个小小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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