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兵政(4)

作者:郑观应    更新时间:2014-12-18 15:28:00

巡捕

上古之世民风敦朴,浑浑噩噩,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后世则生齿日繁,品类不一,非有诘奸之善法,缉暴之良规,不能安善良而除莠恶,此泰西各国所以有巡捕之设也。

考西法:通都大邑俱设巡捕房,分别日班、夜班,派巡捕站立街道,按暇稽查,遇有形迹可疑及斗殴拐骗、盗窃等情,立即拘往捕房,送官究办。

故注氓不敢滋事,宵小无隙生心,即有睚眦小忿,口舌纷争,一见巡捕当前,亦各释忿罢争,不致酿成命案。而其禁止犯法,保护居民,实于地方民生大有裨益,诚泰西善政之一端也。

我中国自通商以来渐知西法之善,独巡捕之设从无人创议施行,岂以祖宗成法具在不可一旦而更欤?抑以声明文物之邦不屑行西国政治欤?虽天津设有看街巡丁,然仍是而非,名实不符,有其外观无其实效也。今中国各省奸民布满市廛,或名青皮,或名光棍,或名混混,或名流氓,总而言之,皆莠民也。此辈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游手好闲,毫无恒业,挟其欺诈伎俩,横行市肆之间,遇事生风,无恶不作,不啻次拆稍为秘诀,以敲诈为薪传。

皆因内地城乡无巡捕往来弹压,故敢肆无忌惮、愍不畏法。又甚者为哥老会匪,其党羽众多,布满长江一带,肆其箧之能而犯案者绝少,盖不肖绅士往往为之庇护,差役更勾通一气,坐地分赃,或以局赌为生,或以扒拐为事。

语云:“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粤匪之肇乱可为殷鉴,当轴者犹蹈习故常,不思除其根本后患,尚可言哉!

除根之道莫要于仿照西法设立巡捕,何则?从来国家所以御外侮者在乎水师之精、陆军之勇;而所以遏内乱者,在乎巡差之密,捕役之勤。乃中国南北水师,内外陆军训练不精,老弱不汰,敌至则望风先溃,固已有名无实;而于巡差捕役,竟至绝无其人,迨有盗窃等案,先事不能预防,事后但悬赏格出花红,耗费既多,仍难破案。盖所恃以缉犯者专在差役,而差役之弊积重难返,民受其害,官被所蒙,举世如一邱之貉。平日欺压良懦,倚势作威,一切窃盗莠民反与之同声相应,所以地方不清,败类日多。若一旦衅起萧墙,揭竿为乱,必须征兵剿捕,纵能殄灭,伤害已多,则何如广设巡捕于平时,藉以防患于未然,杜乱于无形也。

今宜照何君沃生所言变通办理:每县设一总巡捕官,每一墟场、市镇、村乡、河泊俱设巡查帮办,少者一人,多者二三人。每一帮办所统巡捕皆以地方大小为定,小则十人,大则三四十人,县城内外则须五六十人,方敷按暇梭巡。其巡捕听命于帮办,帮办听命于总巡,总巡之署,宜设于县署之侧。

各帮办驻扎之处必设电线或德律风,次达总巡官署,俾消息之传递灵通,不难随机应变也。地方无事则帮办督令巡捕巡查街道,遇有违法犯禁扰及地方者则谅谅劝谕,使民有所趋避;如固执不听,乃拘获究办。遇有整顿地方之事,可会同县官照理,预先告诫详明,使民知所趋向,如古之司市、司虣等职是也。若地方有变,如劫掠斗殴之事,巡捕须严密查拿,设法弹压以免酿成事端。如不能止,则帮办以电报达诸总巡,总巡则一面申报县官,一面发电附近各处帮办督同协助,必使安靖而后已。若不幸有匪徒倡乱,非一二帮办,巡捕所能弹压,则总巡可尽调合邑巡捕,仍申请县官联衔飞请近处军营调兵协助,如此则揭竿之变乌合之徒未有不立地肃清者也。

独是平日约束巡捕宜严而不宜宽,盖舞弊营私乃胥役之长技,非大惩小戒雷厉风行不能绝欺弊之端而收振作之效。是当严定条规,每日应行事件必有一定时刻,违者必罚。巡捕未到差之前须由总巡或帮办逐一点名,然后分派各处地方认真办事,专为保护良民,查挐痞棍。其有性情凶暴,办事怠惰,以及私受贿赂,勒诈平民,窝盗庇赌等弊,民间据实指控,查明有据,立予重惩。庶几戢其狐威,穷其鼯技,防闲既密,弊窦可除也。然既有严罚以儆其心,尤当设重赏以励其志。

巡捕如能奉公守法,不惮勤劳,由总巡随时记功。凡记功三次者,削除差籍,赏给功牌;如果益加奋勉,不至始勤终怠,记功至于六次,作为异常劳绩,立即升迁帮办。其或终身当差无功而亦无过,殁后察核事绩,亦准削去差籍,其子孙应试、捐官与平民一体,藉资激劝。

若帮办有功则升总巡,总巡有功则升州县。如此赏罚严明,不难收得人之效矣。

难者曰:中国幅员孔长,如是举办,需费浩繁,款将何出?则应之曰:是无难也。筹款之法有二:一曰用罚款。凡州县衙门遇有案件无关风化者,如田产斗殴等案,一概准其赎罪,视犯罪之重轻定罚款之多寡,均充开销巡捕等费。每至月杪,将收赎之数、支销之数按款列明登诸报章,以昭信实。

倘有不敷之处,则就钱粮税钞项内稍资津贴,自能绰绰有余。或以罚款之法西国盛行,我中国步武后尘,不免有伤国体,不知金作赎刑,《虞书》早垂明训,我乃以今复古,并非用夷复夏也,何容鳃鳃焉而过虑哉!

 

邮政

古之时草檄飞书,置邮传命,上有驿站以通文报,下有使命以达书函。

至于边陲关系,尤重孔道,则称台站;沿边则曰卡伦。元宪宗于瀚海中间沿途设卡,后人纪其勋绩,乃与伐宋并称其重且要也。

若此中国邮政内隶于兵部,外统于臬司,塘讯铺兵,星罗棋布,凡朝廷之诏旨,臣工之章疏,本管之上下文移,隔省之关提照会,统谓之公牍,或由马递,或用铺司。遇有军务,羽檄飞驰,又必增设驿马,公家之费累万盈千而积弊所丛,时虞旷误。近各省复设文报局以捷信音,至商旅工役人等过都越国,偶有私信,局寄艰难,道路浮沉,无从追究。

国家岁费百万之款项,养数万之人夫,设官数百员,置驿数百所,以为有利于国与?而稽延贻误时有所闻,国固未尝利也。其商民之音问则秦越肥瘠漠不相关,于君民一体之意久已忘久,习而安之矣。泰西各国向亦如中国骚站专送公文,不寄私信。乾隆间,经德国上、下院会议,谓此法止便于国,不便于民,因于国中城乡市镇商民聚集之区遍设书信馆,统以大员,派员经理,凡公文私信莫不递传。嗣后各国亦皆仿行。近日、英、法、美复于上海设局经理其事,自常年用费外,所入之款岁有赢余。可知邮政一端其利甚宏,其效甚速,轻而易举,无耗费之虞,远而可通,无濡滞之虑,所谓上下均利而无所不利者也。

中国幅员最广而邮政不行,跬步之间远于千里,人通而我塞,人速而我迟,人明而我暗,日皇皇然忧贫患寡而不知大利之所在即在便民便国之中也,日汲汲然筹饷练兵而不知隐患之所伏即在无见无闻之内也。十余年前各国约商邮政办法,举地球各国通为一制,摈而弃之。法京巴黎斯前岁清单核计往来书信,英人约每人四十封,奥人三十五,瑞人三十,美二十一,德、荷人二十,法人十七、意人七,西班牙人六,葡人五,日本人三,俄人二,而中国之人亦未与其列也。国体所关即开外人轻侮之端,以为不及日本。日本近日讲求邮政,逐渐扩充。长崎岭事余眉云书云:自丁丑年起,该国邮政局总结岁收银八十一万三千余元,除经费七十六万八千余元,尚余四万五千余元。

不数年间,岁收已至一百四十二万四千余元,支销大小官员廉俸一万零八百余元,局员工傣及雇西人数名,又津贴该国轮船公司、商务公司,捐助各处学校等项经费银一百三十四万七千余元外,尚余利银七万六千余元,可谓能自收利益者矣!各国向设书信馆于日本各埠今全行撤去,凡西人书信均归该局邮传,而邮政之利权毫无渗漏。所有经费出于商民信赀,公文往来资以津贴,每年所余巨款悉归国家,而来往程途克期可达,商民信件取赀极廉,以故上下翕然同声称便。

夫制无分今古,法无论中西,苟有益于民,有利于国者,行行可也。必鳃鳃然刻舟膠柱,欲如太古之老死不相往来,则庄、列之寓言,佛、老之余沈,绝圣弃智,剖斗折衡,又岂特邮政一端而已,非鲰生一孔所敢知矣!

难者曰:创办邮政必先设局,合中国二十三行省计之,设局之数盈千,款何从出?局既林立,支用纷繁,安保不入不敷出乎?曰:无虑也。美国邮局共六万四千三百三十七所,前岁清单计一年中售出印记信面等三千四百兆零四十万六千五百七十三件,收资六十四兆二十万九千四百九十一元,其利息之丰厚如此。况中国幅员甚广,风气日辟,信件不多,即收资亦必畅旺,安有不敷虑?若为省费计则莫如就现有之电局、船局先行试办,盖轮船、电报本与邮政相辅而行,西国轮电所通之处即邮政所有之处。今中国轮、电业已畅行,倘即于局中附设邮政,则事半而功倍矣。

难者又曰:泰西各国凡邮本国信件远件悉取二分,邮至外国则取五分。

中国如仿此而行,岂能获利?曰:创行邮政,参酌西法可也。创办之始,取资不必过廉,盖西人每兴一事皆厚集资本,广事招徕,并由国家提款相助,初虽折耗,久则赢余。今中国资本无多,稍形折耗,人言蜂起,必将不支,故信资不得不稍重者,情也,亦势也。似宜分路之远近而定信资之多寡:其在五百里以内者,取资洋一分五厘;千里之内,取资二分;千五百里之内,取资二分五厘;二千里之内,取资三分,其余以资递加。开办之初,先将天下路程某处至某地若干里一标明,粘贴局门,刊印成书以昭定式,庶使寄信者一览而知,且杜送信工人婪索酒资之弊。

难者曰:驿站之设已经数百余年,所用人役无虑数十万人,皆恃此为生活,今一旦仿西法设邮政,自应裁去驿站,而此数十万驿夫何以谋食?势必揭竿为乱,劫夺频仍。昔有明末造因裁驿站盗贼蜂起,饥馑洊臻,遂开流寇之祸,前车之覆,吁可危也!噫!为此说者真因噎废食之见,不足与谈经世之务者也!明时所裁驿夫既不善为调遣,又不善为抚循,故不免迫而为乱。

今仿西法,公私兼办,需传递者更信于前,至内地轮、电不通之区,自应仍用驿夫以资熟手。惟昔则工资克扣,口几致无资;今则薪费丰盈,谋生反有实济耳。法宜于开办之初将各省驿夫查明,综计若干,即以现在驿站改为邮政局,驿官改为局员,专送内地公私文报、信件,取赀之数与海疆轮、电各局远近一律以广招徕,不得任意低昂,致小民不便。至夫役等人,留其精壮,汰其老弱,工傣亦一律加增,赏罚严明,勿蹈从前之故辙斯可矣!

难者又曰:近来信局愈设愈多,倚此为生者不可胜数,一旦创办邮政,信局无利可图,势必胥动浮言从中作梗,可夺何?而不知此亦无难也。开办之时宜由地方官约齐信业董事,晓以大义,告以邮政一端实为利国利民起见,自某月日为始,各信局一律闭歇,不得阻挠,并劝各信局出资入股,每年从优分给官利以示体恤,其不欲入股愿改图别业者亦听听。至信避业已入股,其中颗友亦不可尽使投闲,今每局保送二三人以凭委用,如是则情义兼尽,本末皆清。其各局工役人等亦可收入局中以备差遣,何梗之有?

难者又曰:外洋邮政皆有公司轮船往来各国,故推行日广,权利日增。

今中国轮船罕能至外洋,曩者“和众”轮船偶至美国,竟被苛待,从此遂无出洋之议。虽兴邮政,安能夺彼利权乎?曰:前者泰西各国欲合五大洲之邮政联为一气,因中国章程不同故未商办耳,固未尝外视中国也。当兴办之先,须照会各国外部大臣,请将邮政定章详细译覆以便照章办理,随后即设公司轮船往来外洋传递信件。况华人旅居外洋新。旧金山、檀香山、新加坡、宾榔屿、秘鲁等处者不下数百万人,既有公司轮船,则华人来往捎寄信件即可自讬本国之船,利息之丰可操左券。迨行之已久,土货可自运出洋,洋货亦可自运进口,是亦夺回利权之一大转机也。

难者又曰:西国办理邮政,于海口则有轮船,于陆地则有铁路,是以传递迅速,消息灵通。今中国沿海各埠轮舶通行而西北各省铁路未达,即创行邮政,岂能如西国利便乎?曰:欲使西北各省利于遄行,亦未尝无法也,当择要途创木路。

木路之法简而易行,所置木式如大方木梁,其车轮有两种:一为辅轮,宜配摺边式之车,并令车不离其木梁;一为正轮,讬车体之重,直行木面,若两轮相较,当以辅轮尤为合用。查辅轮乃西人普刺煞所创,倘正轮或断或脱,则仍可藉辅轮之力而不至倾覆。有时道路弯曲亦可径行,故为邮政计,宜于西北要区个造木路。

况中国所产树木甚多,可饬地方官各按所辖地段采取沿路之木以资造路,其便有六:本路之费较铁路省十之七八,举办自易,其便一。造车修车较煤火之费亦省十之五六,其便二。铁路之面日久虽可翻用不过一次,若木条则可翻二三次,其便三。造成木路所需时日约当铁路三分之一,是时亦可省,其便四。车行甚稳,公文信件不致遗失,其便五。铁路宜直不宜曲,故须开山凿洞、绕道而行;若木路则弯路亦可行,可免开凿之费,其便六。

木路已成,将来若辅以铁便成铁路,是本路实铁路先基也。

盖全地大势譬之人身,土地犹肌肤也,财货犹膏血也,而文报之往返犹脉络之贯通也。不有邮政以联之,则跬步之间无殊千里,偶有睽隔,声息不通,尪赢跛躄之夫,岂足与马足车轮争强斗捷哉?识者亦可以憬然悟矣!

 

附泰西邮政考

欧洲风气未开之时往来信件或用舟船,或用驴马,任百姓自为携带,与国家绝不相干。

道光十四年,法王以军书被误,知民间寄信总不可凭。且当时送信之资轻重靡定,但视路之远近以为衡,物件之重在一百磅以外者概不寄带;其余每件在五十里内信资银一佛郎,此就十磅内重物言之;若十磅以地三十磅则收一佛郎半;三十一磅至五十磅收两佛郎;若过十磅则当由物主自送。

法王见民间通信一事种种未便,爰自设文报局并代民间寄信,物件不寄,后数年又专设寄物件之局。各国见所行甚善,争相效之。适火船、火车通行,始将寄送物件之局归并火车、火船公司,由国家督办,并严民局寄信之禁,无论官、商、兵、民,凡文件、札信、日报、书藉均归国家公局代寄,是为邮政开创之始。

初或有海关兼办,后则专人司理,推广章程,又创售卖信花之法,中国俗名“人头”,其信四方式,每方约大半寸,由局中自造,上盖印花。初行时间有分价值五六等十数等者,如百里内,若干千里内。若干后则嫌其纷杂,一律改定,凡在国中送信,无论一里之内、千里之外,皆一律英洋五分,此就本省送至本省言之也;若隔一省,则加五分;英送至外国,更加五分。近日邮务通行,生意大为起色,故再减其价,本省只收三分,外省则收五分,他国则收一角。如有信须寄外国者,但购一角价之信花粘贴信上,即万不虑或有遗失也。其余物件则须称其轻重,惟书籍、公文、国纪、日报则只收三分之一;茗烟酒食品则须信之,此近日邮政之大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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