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兵政(3)

作者:郑观应    更新时间:2014-12-18 15:22:30

船政

自曾文正、左文襄知船政之急,于是闽、沪设厂仿造轮船,华人渐能通西法造机器、充船主矣。创始之功甚伟,盖费千百万之帑金,积廿余年之功力,仅而有此,而议者犹谓机器可废,工厂可停,谬域!

虽然,开其端矣,似未探原握要也。外国轮船近来用铁壳者十居其九,非特木料日少,木价日昂,且铁质坚而施功易也。中国造船,无论木、铁、钢、铜等料,无不购诸外洋,纵使价不居奇,而运载有费、行用有费、奸商之染指有费,其成本已视外国悬殊。况质之良窳难辨、应用何料,购自何厂,皆惟洋匠是听,去取迁就,安能保其无他?或购矣而未尽适用,或用矣而仅图饰观,非独糜费,更恐误事。况出样绘图、督造试验,无一不资于洋匠,艺未必皆精、工未必皆勤,而且俸动以数百金计。工料如此,无怪造船之费每昂于购船,而得力反逊于所购之船也。

及今图之,亟宜筹开铁矿以裕钢铁之源,访雇精于镕、深于化学之洋人,详加指示,而广选聪颖之子弟就而学之也。铁有三种,质纯者为熟铁,含炭者为生铁、钢铁。熟铁之性柔,生铁,钢铁之性硬,其法亦自不同。

有斐斯迈法,有希门慈法。今中国欲合于造船之用,莫如用别色麻法。普国有一钢厂设别色麻炉二座,每座七吨半,每十二点钟为一工,能进料七百八十二次,第五十工能成钢铁块七千二百六十四吨,神速如此。法亦简便:先将炉座安置妥贴,以生铁置其中,鼓以空气,将异质烧去,历三十分时已成熟铁。再于熟铁内加炭质,数分便成坚钢。将钢倾于模中,而以压水,加大压力,使其空气之泡尽出,则所出之钢,光匀平滑,无蜂窝之形。

盖压力既加后,钢汁每长一尺,即缩小一寸半,是以内外坚凝,无参差不齐之弊。并宜选心灵体壮、通达中文、稍通洋文者,分门学习。先与洋师议妥,教成一人,加酬若干,西人贪利,当无不悉心相授。

中国煤、铁矿等,廿一行省无处无之,各矿大开,则物料充韧,一切无须仰给于人矣。

然既筹备船料,尤须讲求船工也。似宜由造船官厂选择各省子弟心灵体壮、通达中文、稍通洋文、年在二十左右者,取具亲族保结,资以川资旅费,饬赴各国最大船厂分门学习制造轮船一切之工。并遴选老成精练员绅各一人,携带翻译督同前往,以资约束,课其功业,核其勤惰,其有不堪造就者,立遣内渡。或别滋事故,即按例惩治,罚及原保之人。倘学业精进,查考等第,按季酌奖,每月将所办情形驰及官厂总办覆核,十年之后,学成回华,分任出样绘图、督造试验等事,届时优给薪水,予以官职,即可不用洋匠,递相传授。中国之大,何患无才,特患在上者无以鼓励之,裁成之耳。

夫五十年来,利源之处溢者多矣,今中国船厂专供官用,商家所置大小轮舶,皆购之西人,银钱出洋,遂无底止。窃谓船厂既开,工匠毕集,积日为月,积月成岁。工有止作而辛俸不能停,国家岁用之船,但求敷用,不必过多,况一年能造若干,漫无限制,费时旷日,徒恣冒糜。似宜仿泰西之法,严其课而宽其例,制造官舰外,如有暇晷,并准代中国商民造船,则华商知船局可以订造,必愿购诸中国而不愿购诸外洋。但使价值不致悬殊,则行海商船皆赴官厂制办,收其余息,公款日舒,而外国船厂之利权皆渐归于我矣。

事有宜以一力抟之、不可惜小费而误大谋者,此类是也。

开矿之事,宜商办而官为护持。出洋学习之事,则宜由官厂举办而南、北洋为之纲领,统归总理衙门综核,以考其成。庶京外官商联为一气,乃能经久而无弊也。(附)

上篇论造轮船工程漫无限制,费时旷日,浮冒虚糜,一日之工分作两日,因督工非工师之才,动为工人欺蒙,故修造之船反较外洋所费更巨。然上海、福州制造局之船坞,糜此巨款,既不造船,又无商船修造。岁修兵船无几,亟宜设法变通,招商承办。如仿英商在意大利创设制造大铁舰船坞章程,或华人与洋人合股承办,可期两有裨益。惟恐不识时务者,必泥于中西合股为碍,不知制造轮船,非他务可比。且事属创办;非洋工师有股,不能洁已认真,亦非洋商有股,不能招徕生意。而各股商中,例必公举明白厥事之人为董事,藉以稽查利弊。俾总理不致为工匠所愚,各股商不致为总理所诳,法最善也。然仍须国家仿照日本章程奖励工商,庶几蒸蒸日上,获利可操左券矣。

 

边防

自古以来,皆有边患。周之狁、汉之匈奴无论矣。降至晋、唐,以迄宋、明,其间如氐、羌、羯、鲜卑、突厥、契丹、蒙古,莫不强横桀鳌。至本朝而后尽隶叛图,似今日边防易于措置,而不料为边患者仍更有海外诸邦也。

间尝盱衡时势,综览绅舆,而知今日之防边尤重于防海。以常理测之,海属外,陆属内,大海旷邈无垠,陆则有物产、有城池,得寸则己之寸,得尺则已之尺。故陆路为天下所必争,即边防为兵家所极重。譬之人身,京师,腹心也;边塞,则手足、皮毛、肌理也。善养身者,卫其手足,护其皮毛,固其肌理。偶有燥湿风寒,不能乘隙而入,则根本益固,神气益完。否则外感纷乘,四肢不保,一举一动,皆蹈危机,腹收难存,岂有生理?

此边防措置所以不可疏也。况中国四边,东至库页岛,南至台、琼,西至噶什喀尔,北至外兴安岭,无一不界强邻。

一有衅端,逐处可以进攻,随时可以内犯。

将来设有不幸,弃玉帛而动干戈,其必由陆不由海也,无疑义矣。盖海战虽各国所长,然必远涉重洋,又不能于海中长较胜负,相持既久,仍须登陆,孤军无继,此危道也。彼西人心计最精,岂肯趋难而舍易?前此法人扰我闽防,特因失利于刘军,欲取偿于中国。我又未能随机应变,致酿兵端。非果有谋我之心也,使果有侵地之志,或分兵而虚扰,或合力以专改,则必由陆而不由海。故今日之中国,防海既难从缓,防边更为要图。

然而边地广矣,在南则与法之越南、英之缅甸交界,在西则与印度比邻,在东北、西北由东三省、内、外蒙古迤逦而至新疆,又处处与俄接壤,皆强邻也。

防英乎?防法乎?抑防俄乎?曰:防俄宜先。盖俄人包藏祸心,匪伊朝夕,为我边患亦已数见不鲜:咸丰八年,乘中国方有兵事,据我乌苏里江东之地五千里,诳占我沿边卡伦以外之地万余里。薄人之危,幸人之祸,其处心积虑,可想而知。又与日本易唐太岛(即库页岛),储军械、屯重兵。

近来造西伯利亚铁路,由彼得罗堡有达珲春,查铁路之造,虽所以便用兵,亦所以兴商务。是以各国铁路大教告造于繁庶之区,今俄人独不惜巨款造于不毛之地,非有狡谋,更何为乎?故曰:防俄宜先也。然而防俄防于西北乎?

抑防于东北乎?曰:昔日以西北为急,今日以东方为重。何以言之?俄之精华、富庶,皆荟萃于西,故其枪炬之屯藏、部落之雄壮,皆在西境。

若与中国有隙,必先扰动新疆。倘西伯利亚铁路造成,则由彼国京都达我边界,调兵运械不过瞬息之间。是其今日之东路,已便于西路数倍。况我京师首善之区正居东北,故中国及今筹备防务,当先于东北之奉天、吉林、黑龙江一带。

俟有余力,再兼顾新疆,此亦先难而后易,先急而后缓之道也。

且夫措置防务,非可徒托空言也,非可狃于近效也。是宜添练防兵以联声势,建筑炮台又扼要冲,赶造铁路以便营运,增设电线以灵消息,而尤要者,在乎多筑土垒。土垒者,防边之急务也。昔罗马称霸欧洲,大者畏威,小者向化,即以土垒之功。盖有土垒则据高临下,敌必不克骤攻,我又籍以遮避,易于伺击。

明嘉靖时,西班牙王喀尔五与敌交锋,患敌之众,急筑土垒,敌不克攻,越日援兵至,遂以获胜。万历十三年,西班牙用土垒之法攻恩脱尔,亦获大胜。嗣后欧洲有三十年大战,皆以土垒之坚石,分两军之胜负。

然则土垒非防边之首务哉?尝闻罗星潭观察云,筑垒之法,必须营垒如回字形,凿四方空处之土,深五尺,累四面为墙,下厚五丈,上厚三丈。

所凿低下之处,修营房,两旁如街。然其待心挖沟作回字形,中心则凿池蓄水,惟留一方,坚柱竿以绳上下而望四方,如是则营房在土中,地高于人矣。房则盖竹木,泥土外覆城顶,后接池边,中临街心,势陡而土厚,旁高而中低。

敌击以开花弹,前堕城外,后堕池中,中堕沟下,弹虽开花,于我无损。即使弹落房顶即炸,而竹木泥土皆软厚之物,柔能制刚,似可无虑。若用钢弹击我,则墙厚数丈,小弹亦难穿也。西国筑土之法,亦犹是欤?今东三省崇山峻岭所在俱有,诚使扼其险要,多筑土垒,则进攻退守,绰绰有余。所谓王公设险以守其国者,此之谓也。

虽然,武备讲矣,防务固矣,而不筹足食之道,仍不足以持之也,是非屯田不为功,屯田之法,创于汉文帝,募民耕塞下,为行屯之权舆。及赵充国留屯金城,而屯田之利始普。晋、唐以还,其制度屡更。有所谓军屯者,如汉武元鼎六年初、置张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开田官斥塞,责六十万人戍田之是也;有所谓民屯者,如唐初行民屯及天宝间天下屯田,岁收一百九十余万斛是也;有所谓商屯者,如明永乐间下盐商输粟于边之令,每纳米二斗五升,给盐一引,小米每引四斗,复令近边荒闲田地得自开垦,使永为业,商人惮转运之劳,无不自出财力,招致游民以事耕作是也。今东三省土壤活饶,水泉丰溢,诚使参酌成法,择善而行,则数年后,贫瘠之区皆可变为富庶。况以民养兵而兵可不溃,以兵卫民而民可无忧,兵民相依,人自为战,而边防安有不固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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