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斤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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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澜说,她是一个做事追求完美的人。虽然,世界上并不存在绝对的完美,自己认为是完美的,别人看来,未必也是完美。但,完美是一种境界、一种格调、一种品德。追求完美,其实就是追求、营造、守望、享受自己的精神家园。
对爱情的追求也是如此。
安澜的小说,不论是长篇小说《午夜狂奔》,中篇小说《失控的爱》、《漂泊中心灵的突围》、《爱情赝品》,还是短篇小说《征婚背后》、《沧波浪花》等等作品中的主人公,都是在爱情上追求完美的人。虽然,他(她)们在追求爱情幸福的道路上“走了好远的路,寻找永恒的幸福,蓦然回首,才发现最真的爱,原来已经在追逐中迷失”;虽然,“曾经的山盟海誓,在现实中变得不堪一击,痴心的脚步永远追不上变心的翅膀”;虽然,“在挑衅爱的纯粹极致中、现实和理想距离每每让我挫败”,但他(她)们的追求却永远没有放弃。因为,他(她)们知道,“只有在不停的向前奔波中,才能感觉到生命存在的价值”(《失控的爱》),结果是:“过往的岁月,吮吸我全部的生命。挖掘生命结茧的伤疤,已不再有往昔的锥痛”,留下来的,则是“每一个伤疤都有它疼痛的历史故事”(《漂泊中心灵的突围》)。
然而,生命不息,追求不止。
因为还有梦。
这,也许就是作家走向文学创作之路,为读者写下一篇篇呕心沥血、感人肺腑之作的存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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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澜的小说,题材和构思都见匠心。长篇小说《午夜狂奔》是一部十分难得的好作品:她之所以好,是在我们新中国成立后的文坛上,第一个大胆触及同性恋这一**话题,但作者处理得很有分寸:一对扮演才子佳人的越剧舞台姐妹,在舞台上卿卿我我,如痴如梦,如漆似胶。卓越的表演,博得广大观众的赞誉。但想不到,扮演“才子”的姐姐,在男女之爱上受了伤害,认为男人没有一个是好的,将相恋之情从舞台“移植”到生活之中,爱上了妹妹。为了“爱情”,对妹妹穷追不舍,以至到了近似疯狂的地步。妹妹愤恨交加,被迫四处躲藏。中国毕竟不是外国,姐姐由于经受不住“同性恋”的世俗的压力而自杀;而扮演佳人的妹妹,由于在生活中对异性真爱的追求也屡遭失败,不得不去同情、怀念曾经爱恋过自己的姐姐。这部小说,不仅读后令人难忘,而且给我们今天的读者留下丰富想象的空间。
生活中,我们经常听到“征婚”一词。很多大龄青年找不到对象,只好去征婚。在安澜的小说《征婚背后》里,征婚成了一个陷阱,相信爱情经受着欺骗的无妄之灾。还会有谁相信这征来的婚姻是幸福可靠呢?
《沧波浪花》是一篇仅有几千字的短篇小说,作家也在构思上下了功夫。比如作家采用倒叙的手法,写了主人公茹茵的两次出场都很别致:
“整整十年,茹茵与他再次相遇。而相遇的地点是在十八层楼高的小城旋转餐厅。从这里,可以看到江南小城的美景全貌。阳光灿烂如水,泻在亭台楼阁碧波荡漾的湖面上,像一幅装裱工整的动态山水画,衬托出茹茵对江南的爱,对这座宁静美丽小城的爱。”
十年前的相遇,则是在小镇的海堤上:
“日落的傍晚,茹茵独自一个人坐在被白天晒得发烫的海堤的石阶上,潮湿的带有咸涩海风把她的一头乌黑的长发吹得如云翻卷;凌乱地不断扑打在她苍白的脸上,就像浪花不断地扑打着海堤;一袭白色丝绸的连衣裙,衬托出她的脱俗飘逸;她右手拿着一本席慕容的诗集放在膝盖上,眼睛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前方,迷离而幽然。”
两次人物的出场,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如诗如画,如刀似刻,别开生面。 作家在人物的出场上下了如此功夫,着实令人敬佩!
安澜的小说,语言铿锵有力,珠玑联翩,抑扬顿挫,干净利落,富有极强的音乐感、节奏感,字里行间洋溢着阳刚之气。语态之中渗透出居高临下、自恋、自信的霸气,发人深思的灵气:很多地方,不论是作者叙述还是人物对话,排列起来,就是诗,简直可以说自成一体。
我国古代著名文学批评家刘勰曾批评说,“往日论文先词而后情;尚时而不取悦泽。”(文心雕龙·定势》)他的意思是,过去讨论文章,往往强调文辞而贬低情志,不免尊重语言姿态而忽视辞藻的润泽。这种想象,不仅那时存在,今天依然存在:当下,我们经常看到或听理论家说,小说的语言要跟上时代步伐,要有乡土气息,要生活化、平民化、要平淡、朴实,等等,否则就不“尚时”。作为一种风格,提出这样的要求,可以理解,无可非议。从小说发展的趋势、特点出发,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应该的。但如果对所有作者的所有小说都提出这样的要求,未免就强人所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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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就其表达的主要特点、内容和形式而言,有言情小说、推理小说、侦探小说、乡土小说、悬疑小说、科幻小说等等、等等。
安澜的小说属于哪一种呢?
我想来想去,哪一种都不是。她属于她自己。我给她的小说取了个名称,叫“哲理小说”。一般小说的要素是主题、人物、环境、情节、细节。特别是人物,这是小说创作最重要的使命,而情节和细节,是完成这一使命的根本途径。当然还有环境。不论言情小说、推理小说还是侦探小说,都离不开这些。特别是人物与环境。“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是恩格斯对小说创作的高度概括。美国著名作家海明威说:“对小说来说,把人和环境写活,就有了一切”。安澜的小说创作,不能说不重视人物的塑造,但她是淡淡的;不能说不重视情节的铺展,但却是隐隐的;不能说不重视环境的描写,但却是粗粗的;不能说不重视细节的刻画,但只是寥寥的。安澜小说创作的主要出发点是对主题的揭示,是对哲理的阐述。在她的小说里,环境,不过是议论的背景;或者是为抒发议论打开一串绿灯。比如情人一起到电影院去看电影,这在小说里是司空见惯的。绝大多数作者笔下,无非是借这个“黑暗”环境,两人卿卿我我,表达恩爱。但在安澜的《爱情赝品》里,人物或者说是作家,却借题发挥:“黄金甲是制作华美、场面壮观浩大,剧情平平的电影·····张艺谋把自己的个性和思想霸道地赋予自己所创造的作品中,绝不妥协。在潜意识里,我觉得他是个和我一样孤独的人,他希望与世隔绝,只保留自己真正向往的精神和希望。惟一不同的是,张艺谋成功了,而我还没有。”
强烈的哲理意识,使作家将个人的主观色彩发挥到了极致,甚至连某些人物的名字和性格都贴上意念化的标签。如,《沧波浪花》中的女主人公,出生在海边的贫困渔民之家,十七岁就失去父亲,被迫失学。她的名字居然叫“茹茵”,而且“一向心高气傲”。或许,由于特殊家庭背景的缘故,饱尝了太多、太久、太坚涩、太复杂、太诡秘的苦果,心中积郁了太多、太美的梦想,积郁了永远说不清、道不尽的感悟。于是,聪颖的作者,智慧地选择小说(还有诗歌)作为喷发的“井口”。为了哲理的表达,小说的其他因素就忽视不计了。
“婚姻是一把伞,挡住了风雨也遮住了阳光”;“婚姻是什么?婚姻就是对自己的爱,对所爱的人没有把握的结果。因为没有把握,才不得不求助于法律来约束”;“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婚姻是幸福的,但是,爱的双方要用法律的威慑约束在一起,而不是用爱自身的魅力吸引,这是悲剧”;“女人的眼泪是无坚不摧的武器,她可怕的杀伤力就在于不是和你针锋相对。我的心被这种武器无数次战胜过,屈服过,它是我幸福生活最大的剥夺者”;“曾经的山盟海誓,生活中变得不堪一击,痴心的脚步永远赶不上变心的翅膀”:“太多的功力心,抹去了生活中的幸福光环”;“当今竞争激烈的大背景下,生活蒙上阴影,被牺牲掉的,首先就是爱情”;“我们有意追求幸福的时候,幸福飘然远离。当我们在人生道路上疲于奔波之后,回首逝去的岁月,幸福就在追忆与怀念中闪烁隐现,频频向你招手”;“走了好远的路,蓦然回首,才发现最真的爱,原来已在追逐中迷失……”
类似这样的“哲理”,在安澜所有的小说中比比皆是,读起来也是一种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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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与安澜见面,那是在沪上繁华市区中一条僻静的街道上。一座极不显眼的建筑,闹中取静。三五知己相坐,浓浓好茶飘香。一间不大的房间里,墙壁上挂满字画,案几上摆满书籍。正中,金身佛像端坐在荷叶盘上,慈祥地听我们畅所欲言。给我的感觉,安澜似乎生活在恬然超俗、悠闲自得的天地里。安澜,瘦削的脸颊,苗条的身材,白皙的皮肤,黑中泛黄的卷发,使我想到舞台上的林妹妹和崔莺莺。如果不是那双烁烁有神的眼睛,一切和她充满阳刚之气的文采判若两人!山不在高,水不在深。“只要能长久地沉醉在自己编织的意境里,孜孜不倦地品味、咀嚼,就能在幻想中安慰自己,就能和虚拟的梦幻感觉与自己的心灵共鸣,得到莫名的满足和宣泄的快感。”
这就是她所追求和守望的精神家园,别人无法走进的世界。
我不禁想起一位朋友所说的:
“迷恋自己精神家园的人,无疑是一种精神上的‘出世’:这是有着一个大自在的心境,一个大自主的灵魂,一个大寂静的参悟以及一个宏大正果的淡定修成。他们的生年也许主要就是蜷居在自己的精神王国里,偶而涉足在现实世界,倒像是在‘梦游’,而那份身心仍然留住在自己的王国里。”(詹克明:《竞争——人类长年服用的兴奋剂》·《上海文学》2014年第5期)
也许,安澜追求、守望的“精神家园”,不只是爱情的幸福完美。
2014年5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