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玛利亚上海

作者:阿拉提·阿斯木    更新时间:2014-11-13 13:20:49

海沙乳房一大早就惊醒了,她梦见了老米和在上海的玛利亚上海。晚上,他不知道老米是什么时候睡在自己身边的,他开始给她讲故事,说从前有一条飞毯,从遥远的天国到人间旅行,飞到新疆天空的时候,停下来,给勤劳善良的和田人民教会了编织地毯的技艺,从此,和田就变成了整个中亚一带的地毯王国。正说着,那条神秘的地毯出现了,它让海沙乳房坐在自己身上,把她带到了上海。在可爱的黄浦江畔,她和玛利亚上海见面了。玛利亚上海把头发染成了粉红色,说:在梦里,我最喜欢的是粉红色。你为什么丢下我自己回新疆呢?羊肉涨价了吗?西域河还西流吗?在无边的高山草原,狼和羊开始在阳光下舞蹈了吗?野苜蓿和野菖蒲还那样温馨诱人吗?旱田的蒿草仍和野风偷情吗?我等你等了千年了,为什么不来看我?男人就那么重要吗?重要的东西不是男人,是日子!男人不在日子里面,男人是鸽子,我们可以欣赏他们,但他们不是我们的永远!他们是风的朋友,是风的桎梏!只有女人才能支撑这个世界!你为什么要丢下这么好的上海走人呢?永远不要忘记,上海是一个人可以独立生活的城市,是自己可以制盐吃的城市,上海不是历史,也不是未来,上海是今天,是属于今天的城市,是永远的今天!小妹,今天多好啊,你能今天来看我,我太高兴了。

玛利亚上海在上海生活了三十年。当年,是一个非常艳丽的女子,在上海的外号叫新疆美人,上海人喜欢她,就这么叫开了。在新疆,人们都叫她玛利亚上海。早年,这是她父亲的外号,老人家过世后,人们就把这个外号贴在了她的身上。民国时期,她的父亲阿不力孜,上海人叫他老阿,在大上海有自己的产业,是一个大商人,在新疆,也是一个一泡尿能尿几个城市的汉子。当年,他主要经营日用品,以桌布窗帘被套内衣香水为主,这些商品销售乌鲁木齐、伊犁、塔城,阿山市场,后来为了占领南疆市场,扩大生意,开始向新疆市场进胶鞋和棉鞋,还有服装,在第三阶段,占领了新疆的化妆品市场,打出了一片江山。在新疆和上海,都是一个相当当的人物。同时,在上海,他也有自己的企业和几处房产,很红火。当年,他在上海娶有一女人,是艳丽的汉族美人,名叫张丽,也带她走过新疆,并和她生有一女儿,叫张燕,维吾尔名叫巴哈尔,是春天的意思。国民党退居台湾后,张丽带着巴哈尔去了美国,在那里定居了。公私合营时期,老阿把自己的产业都过给了政府,开始的那些年还可以,后来就麻烦了,又过了几年后,都乱了,发生了让人晕头转向的文化大革命,老阿生命难保,像冬眠的老蛇,不敢动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政策正常了,老阿把有关的房产证交给了女儿,玛利亚上海跑了几趟上海,基本上把事办妥了。第四次,年迈的老阿自己出山了,远行上海,说着他亲切的上海方言,要回了自己的房产和一小部分财产。静下来后,他找到了当年的老朋友老洪。老洪九十岁了,当年在上海滩,也小有名气,是老阿的哥们儿。老洪紧紧的抓住了老阿的手,一行老泪清凉的流进了他裂纹般的皱纹里:老兄,我想你可能不在人世了!老阿把女儿介绍给了老洪,并把自己让女儿继承家业的想法告诉了他。老洪连声说了两句好:老阿你放心,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我要帮她,让她找回你失去的一切。于是老阿把女儿留在上海,自己回新疆了。根据父亲的指点和老洪的帮助,具体地说,是老洪的儿子洪力的鼎立相助,玛利亚上海在上海站稳了脚,继承了父亲的事业,走父亲的老路,迅速的打开了市场。老阿和新疆的老婆塔吉古丽生有八个女儿,没有儿子,她们当中,只有玛利亚上海懂汉语,占着汉语的便宜,她轻松的把父亲的遗产抓到了手。父亲去世后,她成了家族的中心。当年,玛利亚上海在维语学校读二年级的时候,老阿让她退出维语学校,把她送进了汉校。他总结自己在上海的生活,说:最大的困难是汉语。如果当年一开始能熟练的运用汉语,他会是另外一个老阿,汉语是成功的一半,甚至是主要的前提。在美国,巴哈尔的母亲去世后,她回到中国找过父亲,第二次来中国的时候,老阿已经过世了。巴哈尔在美国继承了母亲的公司,嫁给了一个定居美国的伊朗人,后来多次来中国,和玛利亚上海合伙做过生意,二人都挣了一笔钱。

那天,老洪把他们请进了自己的卧室。这个宅院对老阿来说,再也熟悉不过了,是他当年留住了这座庭院。老洪知道老朋友来找他的原因,这么多年来,当年老阿托他保存的那罐三十根金条,他藏了好几个地方,最后不放心,写了一份说明金子主人情况的亲笔信,埋在了他床下的土地里,只有儿子洪力知道这件事。洪力在玛利亚上海的帮助下,挪开父亲巨大的铜床,掀开油亮的地板块,挖出了一个小木箱,放在了父亲的前面。老阿早就明白是怎么会事了,他抬头看了一眼老洪,努力的在他坚强的眼神里寻找往日的沧桑和仁义。老洪说:打开。洪力打开箱子,取出了里面的罐子,黑色的圆罐显得很神秘,他把罐子放在了桌子上。老洪又说了一句,要他把金条取出来。洪力揭开罐口,首先取出了上端的那封信,放在了父亲的前面,而后一把把的抓出金条,堆放在了桌子中央。暖人心的金条闪着暗光,给古朴的古屋增添了光芒。老洪说:老朋友,这是你当年要我保管的黄金,整三十条,请你过目。这封信,你也收好,它是我们友谊的见证。老阿从老洪的手里接过信,看了看封皮上的几个大字,把信递给了女儿:老朋友,你知道,我不识汉字,让我女儿看吧。我们都老啦,我只有一句话,我这一生,有三件事我没有办错,一是我没有娶错女人,我一生在外奔忙颠簸,塔吉古丽老老实实的、忠诚的给我生了八个花儿一样的姑娘,把他们养大成人了,这是我的一福;二是我没有选错职业,我一生在上海和新疆两地从事商业活动,互通有无,没有因为时局的动荡而放弃,这是我的二福,同样,我也属于伟大的上海,你知道,我的外号叫上海,我为我的这个外号骄傲,现在,我就要把事业传给女儿了,我可以瞑目了,有人说我只缺了一个儿子,不是的,只有真主才是完美的,凡人是知恩的,残缺的;三是我没有交错你这个好朋友,我们的友谊得到了时间的考验,更珍贵的是,得到了民族的考验,上海永远没有把我当外人,几个月来,我女儿跑上海,找政府的人,解决了我的宅院,这是最大的友谊和尊重。朋友,我们有太多的故事,这是你我共同的资本,是我们的后代和睦相处的资本,这是我的三福。说着,老阿在女儿的搀扶下,顶着拐杖微微起身,用颤抖的老手抓出十条金条,放在了老洪的前面;这东西你收下,它不是金子,是我的心,是你的一个老朋友的心,我这一次回新疆,就来不了上海了,我老了,这些东西,你就用在你的后事上吧。老洪没有收下老阿的金条,说,你女儿要重振你的事业,是需要钱的,你知道,在上海,钱越多不少。精明的洪力把桌子上的金条包好,放进一提包里,放在了老阿的前面。告别的时候,老阿拥抱了老洪,一行热泪洗刷了他沧桑的一生。当年,老洪在上海滩奔波起家的时候,一度在堵场里混的不错,后来运气不好,开始走下坡路,最后输了个精光。那是一个大雨飘洒的夜晚,老洪把宅院也输掉了,老洪的太太刘芳半夜来找老阿,要他帮他们一把,说是堵场的人已经来了,开始向外扔东西了。老阿带着刘太太,来到了他们家,老洪只看了一眼老阿,就台不起头来了,满脸的沮丧和丑陋,这一切深深的留在了老阿的记忆里。老阿带着堵场的人来到了自己的家,立好了字据,答应天亮从银行给他们提钱。第二天,堵场的人来了,老阿从银行给他们取了钱,保住了他的宅院。后来,老洪和老阿借了一笔钱,说是要做服装生意,但是,他却找人合伙开了个堵场,红红火火的,几年下来,挣了一大笔钱,还了借老阿的本钱后,把老阿那年替他给堵场还的房钱也送到了他的家。老阿说,我的朋友,这钱我不能收,当年我帮你还钱,在我们的习俗里,是有说法的。我是一个穆斯林,我们做生意的人,按照有关教规的规定,每年要从盈利中拿出一定比例的钱,施舍有难的人,那年我支援你,用的就是这种钱款,不存在你来还我的事。老阿没有收他的钱。几年后,老洪通过另一种方式,还请了老阿的人情。那年秋天,老阿组织了一批棉鞋和雨鞋,整整装了十辆大卡车,车刚出上海的时候,一伙儿强盗枪走了他的货,第二天老洪知道了这件事,他找到了**的老大,那天晚上就帮老阿找会了他发往新疆的货物。从那以后,他们建立了非常亲密的关系。

老洪的儿子洪力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那天,他第一次在家里见到玛利亚上海的时候,就看上了她。从此,玛利亚上海的生意笔笔顺畅,在上海的事件件无阻。玛利亚上海能有今天,洪力出了很大的力。当年,他第一眼瞧见她的时候,就呆在了那里,当玛利亚上海转身礼貌的向他一笑的时候,那一瞬间,他失去了知觉,眼前只有玛利亚上海仙女般的容颜,他全身一颤,一醉一醒,又回到了现实人间,迅速拿住了自己。从那以后,玛利亚上海的麻烦就没有停止过,在所有的节假日里,他都要给她献上一束鲜红的玫瑰,向她求婚,要她可爱的、美丽的、光明的,灿烂的,伟大的嫁给他。玛利亚上海说了千万条不能嫁给他的原因,说她是一个穆斯林,不能和异族的男子结婚。但是,洪力心中只有她,不愿放弃。最后,玛利亚上海说,你饶了我吧,我要是嫁给了你,族人会杀死我的。她带着这句话,继续和洪力斗了几年,洪力也逐渐的了解了穆斯林生活、婚姻、习俗方面的要求和约束,才停止了他多年的追求。当玛利亚上海摆脱了他的纠缠以后,和他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岁月似流水,今天的玛利亚上海,不是当年的玛利亚上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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